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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农民惊喜地立住了:“您就是李书记?”他笑笑点点头,感到一种有趣的享受和满足。
不过,这种奢侈性的情致他今天很少。他一边走一边在思索有关的斗争策略。他一来古陵,就采取了稳步进取、全面展开的部署,他没想到,一旦行动开,各方面的震动这样强烈。很多事情既比他想得简单,一发动就起来,又比他想得复杂,阻力重重。他现在需要全面感觉和权衡一下自己所处的局势。
一辆漂亮的轻便凤凰车急拐弯飞鸟一样掠过街道,在李向南身旁嘎地一声刹住。车上跳下一个鲜活的姑娘,是小莉。她穿着件乳白色带红条的短袖弹力衫,一条紧身咖啡色筒裤,苗苗条条,容光焕发。
“你干吗呢?”李向南问道,同时注意着小莉的表情。她现在势必已听到顾荣的讲述,对自己会是什么态度呢?
“我骑自行车锻炼呢。”
“刚下火车不累?”
“坐火车憋坏了。我每天早晨都要骑车用最高速度把县城大街小巷转一遍。”
李向南笑了:“你这样打扮可够入时的。”
“你觉得我这样好看吗?”小莉挺直了一下身子,问道。
李向南又笑了:“好看是好看——”
“好看就行。”
“不过,在这小县城里,太刺激人啰。”
“你也是老正统。这土县城死水一潭就要刺激,要不太保守。你不同意对现状刺激刺激?”
“我同意刺激,但不一定要这样刺激。譬如说我要穿身奇装异服,我这县委书记就不用干了,要‘刺激’现状也没法‘刺激’了。”李向南说。
“那是你不解放,怕传统舆论。我不怕。我从来就不在乎别人议论。”她瞟了一眼从身边走过的几个正对她窃窃议论的女学生,“她们议论我,不是羡慕,就是嫉妒。羡慕,我感到光荣;嫉妒,我感到骄傲。”
李向南望着她笑了,接着往前走。小莉推着车并肩跟着他。
“嗳,你是不是在和我叔叔针锋相对?”小莉问。
“这怎么说呢?”李向南含蓄地沉吟了一下。
“你别绕弯子,他就这样认为。”
“你怎样认为?”李向南问。
“我?……也是这样认为。”
“你什么立场?”李向南审慎地问。
“我?”小莉看了李向南一眼,“还没找到我的立场呢。”她停了一下,“你今天大会讲话是不是要向我叔叔开火?”
“我要向古陵的落后和保守开火。”
“你别笼笼统统。我看出你是个很有手腕的人,城府很深。”
“你怎么看出的?”李向南问道,心里却再一次惊叹这个姑娘的心计。
“这一眼就看出来了,你对怎么搞垮你的对立面是有全面考虑的。”
“我并不想搞垮谁。”
“那是你条件不成熟。条件成熟了,你肯定要把反对你的人都搞掉。”
李向南转头看了小莉一眼,这个姑娘又可爱又可怕。想到她是省委书记的女儿,李向南更感到能否争取她的重要性。他赞赏地笑了笑:“你哪儿来的这样的政治头脑?”
“天生的。”
李向南又笑了笑:“和你坦率说吧,小莉,我的思想是:第一,坚持改革现状的路线,制定正确的战略和蓝图;第二,为了贯彻改革的路线,我要采取各种措施,包括组织措施;第三,我最终希望所有人,包括我的反对派都能拥护我的改革路线。”
“征服你的反对派?”
“你愿意用征服这个词,也可以这样说吧。你对这持什么态度?”
“我刚才不是说,我还没找到我的立场呢。”
“现在呢?”
小莉转头看了李向南一眼,“要说,我当然希望你彻底失败。这是我的立场。”小莉明确地说道。“可我……”小莉又看了李向南一眼,“也希望你成功。”
“为什么?”
小莉用姑娘特有的目光明朗地看着李向南,“不为什么。”
第三部分复杂在权势的庇护
李向南心中微微一动,有些微妙而敏感的意识。他长者般地笑了:“矛盾。”他说,完全变成县委书记的口吻。
“我从来就不管矛盾不矛盾。”
李向南又看了小莉一眼,这是一个他从来没有看到过的姑娘。
他们走到了这条街的尽头。这里立着一个小小的城门楼,是明朝留下的建筑。城门楼上有三间红漆花格木门的小房子,城楼的楼梯口旁挂着个白地黑字的木牌:古陵县群众来信来访接待站。过了城门洞,前面不远就该是喧闹嚣杂的自由集市了。但是,一过城门洞,他们就走不动了。这里熙熙攘攘挤满了人。
“告诉你了,这事情去找司法部门,找公社嘛。”城门楼上站着一个高胖魁梧、满脸黑胡茬的干部,正在朝下尽量克制着不耐烦大声嚷道,“你们大伙儿解散。听见没有?我命令你们解散。这不是看热闹的地方!”
是县委组织部长罗德魁。
一个脸色憔悴的妇女背着孩子从城门楼侧梯上心有不甘地一步步扶着墙走下来,走两步又仰头向上央告着。城门楼下是围观的人。根据李向南的指示,接待站每天早晨六点半开始接待。罗德魁今天在这儿值班。
“怎么回事啊?”李向南走进围观的人群。周围有人认出是县委书记,都窃窃私语着很快静下来。小莉也锁上车挤进了人群。那位妇女抬眼看了看向她问话的人,眼泪就要往下落。“她说她丈夫几年前抓住了偷仓库粮食的大队长的兄弟,反被诬陷为盗贼,吊打一夜逼死了。”罗德魁在城门楼上大声说。
李向南望了望城门楼,又问这位农村妇女:“是这样吗?”
妇女点着头,“他们打了他一夜,又逼他,又……”
李向南和善地伸手打断了她的话:“你先不用详细说。你告诉我,这几年你上访几次了?”
“连这次有五十次了。”
“你是哪个村的,离这儿多少里地?”
“马家岭的,离这儿八十里地。”
李向南目光凝视地点点头,“你家还有什么人吗?”
“就我们娘俩。”
“县委过去对你的上访批示过吗?”
“嗯。”
“为什么没解决?被谁卡住了?”
妇女犹豫地看看李向南。
“不敢说?怕?”李向南耐心地开导她,“你要告凶手,可有人保凶手,是吧?你不敢说怎么行呢?有县委给你做主,不用怕。”
“……”
“那你丈夫的冤,永远也申不了啦。”
“不,我要找李青天。”
“李青天没有,李书记有一个。”
“我就要找李书记。”
“我就是。”
“你就是?”妇女愣怔了一会儿,张嘴开始急急说道,“公社副书记是他大舅。他们……”
“你先告诉我,那个副书记叫什么?”
“马二定。”
“你来县里上访,来回一百六十里地,是走着?……当天回不去,吃住在哪儿?”
妇女满脸凄苦地摇了摇头,又把孩子往上背了背。
“好,过三天,我们和有关部门一起调查清楚了,给你解决结果。好不好?你再等一等,吃住的地方,我们请接待站的同志替你安排一下。”
“真有着落了?”妇女声音喑哑,干涩的眼睛里涌出两颗浑浊的泪珠。
“我代表县委告诉你,不能再叫你上访第五十一次了。”李向南说着上了城门楼,小莉也跟了上去。她对这个新来的县委书记越来越感兴趣。
“李书记,她上访了几年,拿不出人证物证。你今天怎么能一下就肯定她确实冤枉呢?”罗德魁直挺挺地站在那里,迎着李向南很不满地说道。
李向南阴沉地打量了这位组织部长一下。这个从部队转业下来的政工干部,从一开始就抵制李向南在干部上的调整,特别是对李向南提拔了两个大学生当农机厂、水泥厂的厂长尤其不满,也可以算是“反对派”吧。“一个妇女背着孩子,来回步行一百六十里路,上访五十次,近一万里路,没冤枉,她能这样做吗?”他带着批评口吻一句一句慢慢说道,“孤儿寡妇,如果不是事实,她会诬陷别人吗?这是个常识,常情。”
“常识,常情,可法律要人证物证。”
“那就靠我们去调查了。”
“这应该是公检法的事。”
“公检法的工作常常受地方上各种因素的干扰,我们要帮助去排除。”
“几年都没解决的事,三天就能解决了?你以县委名义应承人家,这不是闹被动吗?”
李向南火了,他看着罗德魁问道:“你到过农村吗?”罗德魁愣住了,不知是什么意思。“你知道不知道,像这样的案子,案情从来是最简单的。复杂是复杂在权势的庇护。把这层一打破,不用三天就搞清楚。你相信吗?”
“我……不相信。”
“要不要我这个县委书记给你立军令状?”李向南冒火道,“我可以叫你相信。”
罗德魁不吭声了。
第三部分消除个人迷信的方法
李向南拿起桌上的电话:“要县委办公室。”电话要通了。“康乐吗?你马上给我查一下,马家岭公社党委副书记马二定来县里开会没有?……没有?好,立刻给马家岭公社挂电话,让马二定今天中午以前赶到县委,我找他谈话。”
“要是打电话找不见他呢?”康乐在电话里问。
李向南看了一下手表,“现在正是有线广播时间,让广播站广播一下通知,不管他在古陵哪儿,都立刻赶来。务必今天中午赶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