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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灯能照射到的地方,除了雪没有任何东西。夜里只有雪光,茫茫一片。从阿拉山口刮来的风裹着雪,抽打得男人们站立不稳。
阿拉山口是新疆著名的风口,这里的风不分时节,下午两点起风,清晨风止,风速每秒近六十米,常刮得天昏地暗,飞沙走石。这风口地区夏天特别热,大多在四十摄氏度以上;冬天又特别冷,常常在零下四十多摄氏度。
男人们背对着风向,弓着腰,蹬着腿,以防止被大风刮倒。
人们动手清雪,但雪刚铲掉,风又把其他地方的雪搬来了,大家只好又回到车上。
车被风刮得摇摆着,刮得篷布发出“乒乓乒乓”的声响,像要把篷布撕掉,把人们唯一的藏身之所毁掉。
越来越冷,车上的人紧紧地挤在一起也不管用,车里的哆嗦声响成一片,孩子被冻醒了,哇哇地哭叫起来。
这也许是这荒原上第一声孩子的哭叫,尖锐而嘹亮,像优质金属发出的声音,像天籁,风把它一直带到很远很远的地方。
一个孩子哭了,其他的孩子也跟着哭起来。哭声使女人们抽泣,男人们落泪。哭声使我们意识到,这就是我们的家,这就是我们要到的家。
男人们纷纷跳下了车,司机把车开到向风的一面,挡住风,男人们无声地、狠劲地铲雪,然后把行李从车上甩下来,然后烧起篝火。
女人们也下车了,她们紧紧地搂抱着孩子,紧紧地咬住嘴唇,再不让眼泪流出来。
火是唯一的温暖之源,也是家的雏形。大家围着篝火,把被子打开,铺在地上,然后几十个人盖一顶汽车帐篷,紧紧地挤在一起,入睡了。我们就这样拥抱着这块处女地进入了梦乡。
几天之后,在博尔塔拉的荒原上,就诞生了红星十一场、十二场、十三场、十四场、十五场、十六场。除了这块冰冻的土地,没一间房舍,没一寸耕地,真正是白手起家。
而我们拜西布拉克的条件又是最艰苦的。
住房是用芦苇、树枝和碱土垒起来的,又低又矮,但总算有了个避风挡雪的地方。最苦的是开荒,拖拉机还没有运来,而春天来了又得播种,没有土地怎么播种呢?我们就先用铁锹、砍土镘、十字镐开荒。地还冻着,挖不动,一镐下去,手震裂了,却只有一个白点子,那劳动强度可想而知。
关键是粮食越来越少。粮食都是从哈密走时带的,带不了多少。这里的气候潮湿,玉米面捂霉了,但也得吃。最后,这样的东西也没有了,大家就去买老乡的苜蓿苗吃,还有的职工把头年就已死掉的羊、马挖出来煮了吃,还有的就用盆子煮蝎子草吃,或到老乡地里捡已冻烂的洋芋吃,还有个职工吃了断肠草,死了。
最可怜的是孩子。他们常常在晚上饿得哭起来。只要一个孩子哭,其他孩子也会公鸡打鸣一般跟着哭。就这样,整个驻地都是孩子的哭声。这时,最伤心的就是母亲,她们没有任何东西可以给孩子吃,只有一边暗暗落泪,一边把孩子紧紧贴在怀里,千方百计把孩子哄睡了。
最后,师里作出规定,将一星期吃一顿白面的规定取消,剩余的极少的白面留给重病号吃;将一日三餐改为两餐,实行定量供应,每人每餐两块发糕;再后,又将一日两餐改为午餐吃发糕,晚餐喝菜糊。后来,发糕里掺进了磨碎的玉米芯叶,叫“高产饭”,还有的发明了“人造肉精”,吃了拉不下屎,一家人常常要找个没人的地方,撅起屁股用手相互掏屎。那真是个饿啊,有些人饿急了,见啥吃啥,吃地里的虫子,趴在野地里啃野草,恨不得见了人都上去啃两口!
最后,连“高产饭”都断了。每个农场都在告急。我们场的职工王彪徒步去向上级报告断粮的事,饿得在路上晕倒了,等他醒过来,双腿已不幸被冻残,他是爬到博乐去的。
饿死人的事情随时都有可能发生。
而当时,正是国家最困难的时候,新疆的粮食大多调往口内,支援重灾区。最后,博尔塔拉蒙古自治州借了些粮食给我们,并无偿地支援榨油后剩下的油渣和碾米后留下的糠麸。
我们住在重碱区,还有成片的沼泽地,冬天冰冻了还好点,其他季节即使人走在上面也吱吱冒水泡,加之四月正是雪水融化、土地开冻的季节,汽车一到阿拉山口就陷住了。那里离农场还有二十多公里,我们也顾不得了,都去运粮。场领导也说了,如果饿了,可以吃。大家见了粮食,都哭了,都往嘴里塞着生面粉,这哪里像人呀,简直就是一群饿痨鬼。
但借粮毕竟是有限的,整个国家都在挨饿,不可能给我们提供支援,我们得浮肿病的人越来越多。但只要还有一点力气,大家都仍然坚持开荒。因为我们知道,粮食只有土地里才能出,只有把种子撒进地里,才有不挨饿的希望。
没有收成,自然也就没有工资,男人们没钱买烟抽,就抽一种叫“胖姑娘”的植物叶子;女人生孩子,没钱买红糖,领导就写个条子到场部商场领两斤;有时连寄信的邮票钱都没有。就这样,我们靠双手开出了两万多亩荒地,完成了水利工程土石方二十六万立方米。拖拉机运到后,又开荒播种六点三万亩,当年收获面积近四万亩,超过了哈密全垦区的总播种面积,收粮食三百多万斤。
我们就这样把一块荒原唤醒了。现在,这里已找不出当年荒凉的影子。现在,我们这些人已老了,当了祖母,但这里的绿洲是年轻的。我们吃过苦,我们的儿子吃过苦,但我们的孙子再也不会吃我们当年的苦了,这是我们这些祖母们深感欣慰的。
《八千湘女上天山》 最伟大的创业王艳萍:边境告急!新疆告急!(1)
塔城因塔尔巴哈台山而得名,清以前叫“塔尔巴哈台城”。早在1864年10月,《中俄勘分西北界约记》在这里的签订,就使它蒙羞受辱。这个条约使沙俄割占了那片美丽肥沃的,包括巴尔喀什湖、斋桑湖和伊塞克湖及其周围共四十四万平方公里的国土。这也使塔城成了西北地区距边境最近的城市,直线距离仅十一公里,是一座名副其实的边城。这里也一度成为中苏对抗的最前沿,在塔尔巴哈台山和巴尔鲁克山之间一马平川,无险可守,沿边境行去,苏军当年显示其强大的、盛气凌人的高高哨楼、松土带、铁丝网、巡逻路、壕堑碉堡还可看见。苏联解体后,它们已经颓废了,但当年那浓烈的硝烟味儿,似乎还隐隐可以闻到。
自伊犁昭苏汗腾格里峰下经查布察尔、霍城、温泉、裕民、塔城直至和布克赛尔、吉木乃、哈巴河、富蕴、青河一线建立起来的边境农场带依然如故。几十年来,我们这些军垦人就以这种悲壮的方式,以自己的身家性命向那个强大的邻国宣示着国家的主权和民族的尊严,义无反顾地把自己的一切置于与苏联对抗的火药筒上……
我们农九师就诞生于震惊中外的“伊塔事件”之后,是一支在悲壮中诞生并生存下来的勇敢的屯垦部队之一。
1962年,三年自然灾害把国家推入了贫困的境地,中印战争尚未结束,中苏关系迅速恶化……
4月29日,伊犁河谷的春天刚刚到来,塔城和阿勒泰的积雪正在消融。突然,苏军扒开边界上的铁丝网,用车灯、探照灯、照明弹将豁口照得如同白昼,为外逃中国边民驱赶牲畜出境指引方向。同时,各地苏侨协会大批散发苏侨证,诱骗中国边民外逃。那本是一个平静的夜晚,却被男女老幼的呼唤声和牲畜的嘶叫声划破了。在苏联驻伊犁领事馆和驻塔城领事馆的煽动下,伊塔等地成千上万的边民,赶着一群群牛羊和马匹,带着所有能带走的财物,挤满了通向边界的每一条道路,惶惶然涌向苏联。
数日之内,我国伊塔边境内纵深数十公里的范围内便有六万多人外逃,其中,塔城地区有四万四千三百一十三人外逃,十室九空,人烟杳然,一片萧条,满目疮痍。来不及带走的牲畜到处乱窜着,因走不动而留下来的老弱病残守着零零星星的毡房和土屋,几声野狗的吠叫更显得风声鹤唳。
我曾看到“伊塔事件”后塔城地委的一份会议纪要,纪要中写道:“我们专区的现实是:生产组织遭到破坏,经济受到损失,使我们的生产生活处于最困难的处境,遗留下来的大批土地和牲畜亟待管理,以达到恢复生产。”
边境告急!新疆告急!
事件发生的第二天,周恩来总理紧急召见了新疆生产建设兵团政委张仲翰,向他下达了指示:毛主席和党中央非常关心新疆发生的问题。兵团要立即组织一支素质较高的军垦队伍,分赴边境一线承担维持治安,劝阻边民外逃的任务。对边民外逃地区遗留下来的农牧业生产和基层政权工作,实行无代价的代耕、代牧、代管,以期边民重返家园。同时,沿中苏边境建立国营农场带。
1958年成立的塔(城)额(敏)总场,迅速组建了武装连队,进驻塔城和裕民,接管了监狱、银行、仓库、商店,承担了党政机关的保卫工作。并在边境沿线设立望所,在四十三个关卡担负巡逻和警戒任务。
事件发生后不到十天时间里,兵团从各单位和各垦区抽调的近一万人的队伍开始向边境一线开进。我有幸成为这大军中的一员。
这是一次悲壮而又激昂的出征。
我们中有翻越过雪山草地的老红军,有参加过八年抗战的老八路,有参加过解放战争的老战士,有“九二五”起义官兵,有支边青年,最引人注目的是我们这些从湖南、山东、四川、上海等地入伍的女兵,只是我们已从当年的年轻姑娘变成了拖儿携女的青年母亲。
我们已告别过自己的故乡,这一次又告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