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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去见许司令,还要我保证不给你看,回去时再还给她。”
“淮海——”赵锡平讷讷地叫出了女儿的名字,当时年方十九的淮海也比你强!
他不敢看那些照片,将它们翻过去,然而,他却看见了许基鑫的亲笔题诗,他痛苦
地闭上了眼睛。
过了好一阵,他才睁开眼睛,又说下去:
“你妈妈又告诉我,专案组向她讲明情况后,她二话没说,就承认是从我这里
听到过许司令对庐山会议不满的话,我一听,气得顺手就把桌上一套茶具全砸了。
我说你这不是把我往火坑里推吗?她哭了,她说她一个心眼捍卫毛主席革命路线,
亲不亲,线上分。再说,她也没有诬陷谁,她只是如实向上提供情况。
“‘如实’这两个字使我哑口无言。第二天,专案组又来找我,态度变得非常
强硬,说我包庇反革命决没有好下场,说我身为老干部老党员应当旗帜鲜明,还说
我要为妻子儿女考虑考虑。
“一想到你们,我就没了主意,我不能让你们象那些孩子一样变成黑五类、狗
崽子,挂上牌子,让人家丢石头,吐口水。再说,王国真也证实了,你妈妈也招了,
我想,我就如实说出来,也不诬陷他,总还可以吧。”
“啊——”女儿轻轻地叫了一声。
“我现在也说不清我是怎么搞的,也许是一念之差。我现在也想不出我当时怎
么就写下了证言。
“我以为事情就算过去了,谁知,没有多久,政治部又把许潜应当作特殊复员
处理的报告呈交我批示。我也想过许司令当初的托付,想到他如今不行了,我无论
如何该保下他的儿子,哪怕改名换姓,调个地方,就象那出《赵氏孤儿》的戏……
可是,你妈妈发脾气了,无论如何不许我那么干;再说,我确实也没有足够的勇气
担那个风险,我最后还是在那报告上签了字。也许一个人做了第一次,就不可能不
做第二次。”
“好啦,”女儿叫起来,“许司令他永远不会原谅你了!”
“对的,”不料父亲却说,“我原来是希望他能谅解我的,可现在我再也不抱
希望了。他不应该原谅我。那王国真,当时也是隔离审查,被他们打得太厉害,他
讲出了那件事,还没写笔供就死了。关于那件事的笔供,其实只有我一个人写了。
还有,你还记得有一个叫齐卫方的叔叔吗?还有一个叫郑华的,他们都是不肯提供
造反派要他们诬陷许司令的材料,被活活地整死的。
“他们也都是将军啊!他们死了,我还活着,可我活着却不如他们死了。
“唉,那些年,我躲了又躲,避了又避,谁知道我还是没有躲得开……”
父亲的话说完了。女儿垂下头来,她似乎已经没有感受,心中一片茫然。
父女俩默默地坐了很久,很久。
“好啦,我回去睡一会儿,快两点了,你也睡吧!”父亲说,“我全讲出来了,
我知道你再也不会象过去那样喜欢你的爸爸了……也好,这也好。”
女儿猛抬头看看父亲,她无法理解父亲那朦胧的目光,不过,当她看见父亲步
履艰难,老态龙钟地离去时,她觉得心头一阵苦涩。
十四
许潜很少有这样的感受,当他离开舞厅,在冬夜的冷风中独自踯躅时,他感到
了惭愧。
父亲,在他的习惯性思维中,父亲这个词更多地是同威严相连。他承认父亲是
个强者,因为父亲生长在强权时代。但他却忽略了另一面,那就是父亲作为一个人,
内心深处隐藏的真情。
他过多地为进进着想了,这是大多数男人的弱点和毛病。在女人面前过分的自
尊心和自恃感,使他们往往只抓住了事物的一面。可是,在舞会上,他看见了另一
面。有一刻间,他仿佛觉得面前站着的不是父亲而是另一个男人,那是一个真正强
有力的男子汉,不仅是体力和智力的强大,还有他内心深处感情的浓烈。在这个男
子汉面前,他终于退下阵来。他不再顾及进进,因为他发现父亲实在比他深厚得多,
站在父亲面前,他显得肤浅而渺小。爸爸,我真不该触动你,我可真有些后悔!
回到家里,妈妈在楼梯口拦住了他:“你怎么现在才回来?”
“爸爸呢?”
“他睡了。”
许潜松了口气,向妈妈讲述了全部经过。
“去休息吧。”苏立听完,沉思片刻,终于对儿子说:“明天早上,等你爸爸
情绪好一点,我们一起。他解释解释。”儿子感动地握住了她的手。
第二天吃早饭的时候,许基鑫已经完全平静下来,昨晚的那个孤岛,已经如童
话中描述的那样沉没了,封闭了。他同平时一样沉稳,以致吃早饭时,许潜一个劲
儿对他察言观色。
饭后,他又回到书房去,苏立向儿子使个眼色,俩人一起跟上去。
“我晓得了。”可许基鑫先开口了。
“爸爸,”因为有妈妈在,儿子觉得胆子大些,“爸爸,我昨天……”
“我晓得。”可父亲心平气和地打断了儿子,“小潜,其实,文革中我的罪名
很多,五九年那一桩不过是其中之一。他要打倒你,没有五九年还会有六二年,对
不对?所以,事情本没有什么了不起,只可惜是他赵锡平干的。唉,几十年来我信
任他如同信任我自己,可他却连洪定国的十分之一也没有做到!我……”
“好啦,好啦,”苏立打断他,“这事到此为止,以后谁也不许提了。马上还
有客人来……”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了苏立的话,三个人不约而同向敞开的门口望去。
一个姑娘冲进来——是进进!
进进在门口站住了,目光凝滞,脸色苍白,胸脯起伏。她一动不动地站了好一
会儿,突然,她冲到将军面前:“许伯伯!”泪水再也止不住了,开始汩汩流淌,
“许伯伯,我全知道了,昨天晚上,我爸爸全对我讲了……伯伯,我,我再也不会
要求你原谅我爸爸了!只是,只是,关于那些战役,关于我们的君子协定……”她
说不下去了。
她整整一夜没睡了。父亲走后,她觉得心中是一片空白,没有怨恨,也没有希
望。可是后来,渐渐地,一个奇怪的念头出现了,而且变得越来越强烈,那就是:
等吃了早饭之后,她一定要到许司令那里去一趟,她要向这位长者表明她十倍的崇
敬和深深的歉疚……
现在,她来了,将军为她的突如其来怔住了。姑娘的话语撞击着他那颗才平静
下的心。哦,年轻的姑娘,你和小潜没有什么不对,我们这一代人都快要过去了,
作什么还要你们去为我们的往事苦恼呢?我刚才还没有把话讲完嘛……他扶起姑娘:
“不哭啦,孩子,不哭啦,我现在就打电话请你爸爸来。不,我马上用车去接他,
好不好?苏立,你亲自跑一趟!”
苏立先是一楞,但她马上就明白了:“好,我这就去。”
“还不快打电话把你老丈人请来!”许基鑫又盯了儿子一眼。
“遵命!”许潜恍然大悟,立即去打电话。
“好啦好啦,”将军长长地吁一口气,拍拍姑娘的肩,“你看你看,你不是个
军事女博士吗?你不是号称女中豪杰吗?唉,不哭,不哭,豪杰有泪不轻弹嘛……”
姑娘疑惑地望着将军,将军的宽厚使她无法承受,泪水怎么也收不住。
“这就不好啦,”将军说,“令行禁止嘛,说不哭,就不哭。”
姑娘不由得破涕而笑。
“唔,”将军又说,“既然是君子协定嘛,怎么可以背叛,来,这几份东西,
你拿回去看看,明天你照样来,我们接着谈。”
姑娘又一次感到意外,她迅速地翻了翻将军递给她的那些材料,“伯伯!”泪
水又从她眼里涌出来。
“唉,说来说去还是个小女娃子。”将军说。
许潜打完电话过来了,许基鑫忙招呼儿子:“快带她去洗个脸。”又对进进说:
“打起精神来嘛,一会儿你爸爸看见了,还以为是我欺侮了你!我先下去,客人要
来了。”
客厅宽敞豁亮,但又绝不奢华。所有的长沙发和单人沙发全用浅蓝色面料做套。
窗帘则是浅蓝色天鹅绒的,显得淡雅而庄重。南墙正中,挂着一份巨大的“中堂”,
是一位名家手书的陈毅诗《孟良崮战役》;北墙和东墙上。各有一幅镶在褐色大镜
框里的国画;茶几上,好几盆水仙花香气飘逸,客厅的东北角,是一盆怒放的山茶。
许基鑫坐在一张单人沙发上,等待客人。
第一个进来的是洪定国,他坐下来后说:“我有两年没进过你这个家了,怎么,
亲家母不在?”
“她去接老赵啦。”
“哟——”洪定国意味深长地笑了,“好,许司令,这一回,我们大家该好好
聚一聚了。”
门又开了,警卫员引进了周伟成。
“二位新年好!新年好!”他一进门就拱手作揖,“司令官,祝你健康长寿!”
“不敢不敢,”许司令员连忙双手抱拳,“我们的大知识分子,应当祝你长寿,
现在正要重用你这样的。”
“哈哈哈哈!”周伟成不由得开怀大笑,“我等你司令官下提升命令。”许基
鑫也笑起来。
三个人坐下来,聊了一会儿,杜忠汉、凌飞、陈叔华、徐昕、蔡光明……一齐
到了,大家向许基鑫拜年,又互相祝贺、寒暄了一阵,才坐下来。
那位叫杜忠汉的,只端坐了一会儿,便将两腿盘在沙发上,一边吃瓜子,一边
向凌飞展示他那身穿在军罩衣里面的羽绒衣。“你看,两个口袋多大!你有多少钱
放多少钱!你看,内面还有个暗袋。”
那位叫陈叔华的,正在耐心地辨认南墙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