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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资本论》,好得很哪,我一口气就读了二百页……涨价只能说明货币贬值,对
不对?”
“对,对!”女儿连忙附和,“妈妈。你真是活学活用。你算得上是个马列主
义老太太。”
“这两天我们这里又搞起舞会了,”只听顾琳又讲道,“美其名曰丰富文化生
活,其实还不是互相揩揩油呗,什么东西!你们那里呢?”
“我们这里没有舞会,有我们也不去。”进进忙向父亲使眼色。
“这就好,这就好。”顾琳说,“我早就对人家讲,我的孩子个个好,打击经
济领域犯罪活动,我们没有一个沾边的。改革,改革也不见得样样都改得对,搞改
革的人也有左中右,我才不相信那些大把大把捞钱的人就那么好。我告诉你,我都
调查过了,万元户不是壮劳力多,就是有后台,再不就是些搞投机倒把的家伙。不
管怎么样还是少数吧,低收人的还是大多数。不要去赶浪头,东边浪头西边跑,西
边浪头东边跑,跑到最后还是糊里糊涂。”
“对,对,”进进从来不同母亲争辩——没有用。与其伤了感情,倒不如随声
附和,“妈妈,北京有些干部子女到特区去挣大钱啦,还有的老干部要搞什么开发
公司。”
“热昏颠倒!”顾琳说,“我才看不上!我们参加革命就是要打倒资本家的,
我们的水平不知比资本家要高出多少倍,怎么能向资本家看齐?我们去挣那个大钱
做什么?腐蚀你们?”
“说得好!妈妈,你的无产阶级立场确实坚定!确实值得我好好学习!”进进
笑起来。他们家的人。对顾琳的言论,都是这样对待的,反驳只会多费唇舌。
“怎么样,很坚定吧?”不料这话竟使顾琳更来劲了。赵锡平又皱皱眉。
可惜顾琳看不见,看见了她也不会理睬,她在家里闷得慌,她愿意同女儿聊聊:
“进进,我告诉你一个笑话:那天我没事去火车站走走,看到几个年轻人,头发跟
女人一样长,再留下去,就该梳辫子了。”
进进又笑起来。
顾琳还在说:“反满嘛,剪辫子;搞改革嘛,留长发,中国人的头发永远是一
面旗帜……”
赵锡平终于站起来了,他拿过女儿手里的话机:“老顾,以后再讲吧,讲多了
总机有意见。”
“哦,”顾琳大概也意识到了,这才放下电话。
“唉——”赵锡平叹一口气,“你那个妈妈,她最好把嘴缝上。”
“嗨,”女儿说,“她愿讲什么你就让她讲讲吧,最极端的观点里也可能包含
着某种有价值的东西。再说,她憋着也难受。”
“哪一天人家搞大批判,她就成了活靶子!”
进进耸耸肩,不说话了。
赵锡平知道这两年来,顾琳牢骚满腹。
顾琳是解放后作为调干生就读于军医大学的,毕业后在军队医院当了二十余年
医务副院长。她酷爱医学,尤其喜欢研究冠心病和免疫学,在医学杂志上发表过不
少很有见地的论文。她爱病人胜亲人,每次大抢救她必到,为了观察危重病人,她
不知熬过了多少个不眠之夜,病人抢救无效死了,她亲自为死者擦身换衣。她收到
的表扬信极多,附近不少老百姓慕名而来求医。
那几年,报上一再强调重用知识分子,顾琳颇为得意:“就是,我们这样的人,
干到六、七十也有用。医生就靠临床经验的积累,越老越值钱。再说,我的脑力一
点也不见退化。老赵,等你离休了,你就管家,我就住在医院里,多看点病人。”
谁知,没有几个月,她就被宣布离休了——没有人拿她当知识分子,而是拿她当老
干部,换班子,割韭菜、一刀切。顾琳真是一点思想准备也没有,宣布离休命令的
那天,她回到家里,抱起她的听诊器,象个孩子般呜呜地哭了。
“唉,不要哭啦,”赵锡平被她哭得心也酸起来,“又不是你一个人下来,开
朗点嘛。”
“对,不哭,哭个屁!”顾琳真的抽泣着一下子从沙发上跳起来,不再哭了。
几天之后,她开始看书写文章了,自题为《顾琳杂文集》,她写得一手好字,
还会画画,将她的杂文集装潢得极为别致。
她天天写,写完就锁在柜子里,不准任何人看。这举动使赵锡平产生了好奇心。
有一天,乘她不在,赵锡平打开了她的柜子:《天有不测风云》、《一个女人的谈
话》、《寓言二则》、《必然》、《墙头一棵草》……
赵锡平越看越吃惊,顾琳回来了,他多年来第一次对她大发雷霆:“你赶快给
我烧掉!全是些右派言论!”
“噢哟!”顾琳说,“你连批判发言也不会。现在‘右派’都是些英雄,‘左
派’才是些坏东西。”
“你不要胡说八道!”
“我怕什么?”顾琳说,“不工作就等于死了,我还管他那些!马上连军装也
不发了。说我是老百姓吧,没有户口;说我是军人吧,没有军装。青蛙还是两栖,
我倒是两不栖。”
赵锡平说不出活来,妻子的嘴比他厉害十倍。想当初她刚到部队的时候,才十
五岁,平日默不作声,可一开会就有慷慨激昂的发言。而赵锡平恰恰喜欢她这一点。
那时,部队号召“知识分子工农化,工农分子知识化”,顾琳(她原名顾素玲)这
个初中生,在这种口号的感召下,竟真的放弃了一个她自认为是“心心相印”的高
中生营长(那营长还不够结婚资格),心甘情愿地嫁给了他赵锡平。她为他生了六
个孩子。尤其生老大老二时,部队天天行军打仗,年轻的她,却无论如何不肯将孩
子寄出去,再苦再累也一定要自己哺养。她吃了多少苦!顾琳一生都在改造“小资
产阶级知识分子意识”,她自称没有任何要求,她的嗜好就是看书、上班。她甚至
一辈子没有穿过一双象样的皮鞋,没有烫过发(其实她长得很漂亮,可就是不打扮)。
这两年离休后,她常常腰里扎条破裤子,就腌咸蛋啦,晒干菜啦,有一次一位客人
来,正撞上顾琳搞得满手泥污,他还以为顾琳是赵锡平家的保姆!
顾琳把自己改造成了“苦行僧”,过去,她一直认为这就是“革命化”,是
“工农本色”。谁知道这几年,社会上的许多事情,正在将她头脑里的一切固有观
念打得粉碎。
报上宣扬“能挣会花”,宣扬那些发了大财的万元户们,据说他们有的入党,
有的当了政协委员。她勃然了:“什么名堂?革命就是这样搞法吗?”
赵锡平答不上来。他也看不惯诸如牛仔裤、蝙蝠蝠衫,男人留长发、穿高跟鞋
之类,但他不象妻子那么偏激,他相信“上面”的改革,不轻易表露自己的倾向。
停了一刻,总算找到了一句话反驳妻子:“总不见得社会主义就是越穷越好吧?”
顾琳很少象这样竟半晌答不上来。
赵锡平趁势又说:“既是改革,就允许探索和试验嘛,也难免走点弯路嘛!你
要看不惯,可以上书中央,提提你的方案,你看该怎么搞?”
顾琳更是语塞。真是,你骂了半天,你有什么高招?但她还是看不惯,并且注
定了还要写杂文,发言论。
“怎么搞的呢?”赵锡平放下电话以后问女儿,”我们年轻的时候,是走在时
代前列的;现在好象是……是不是我们真的老了,该被淘汰了?”
女儿的表情严肃了。她没有回答——她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
十一
军人俱乐部里,这座改作他用二十年之久的舞厅也象一个重操旧业的幸存者一
样,此刻充满了喜庆。柔曼的灯火,绚丽的鲜花,摇曳闪烁的金丝绒窗帘,还有那
光可鉴人的水磨名舞池,今天都显出了华丽与幽雅的本色。
赵锡平携同女儿进来了。这位五十年代的舞迷显得那么兴奋。变得那么年轻。
仿佛音乐和旋律已经在他耳边回荡。他惊叹生活的潮流是这样迅猛而变幻莫测,他
愿意抓紧这难得的机会,好好乐一乐。
进进也非常兴奋,不过,因为有重任在身,她更多的是感觉紧张,她正在实施
一个计划,这是她生平第一次对长辈施展伎俩,总觉得与她一贯信仰的真诚、坦荡
之类不太合拍,要不是为了爸爸,要不是同许潜合伙,她是万万不会这么干的。只
是,这事真能干成鸣?
她一进门就开始寻找许潜,她四处张望,四处徘徊,可渐渐地有些耐不住了,
因为她没有发现她的目标。
“爸爸。我出去走走。对她终于向父亲告假了。
“去吧!”父亲此时只关注即将开场的舞会。
她到庭院里去了。那里热闹非凡,排满了小汽车,挂满了彩灯,人声和车声驱
散了冬夜的寒冷,甚至天上的月亮和星星也显得那么黯淡,那么寂寞而遥远。
喜洋洋的人流在往里涌,她目不转睛地盯着每一辆开进来的小汽车,生怕放过
了许潜父子。人流渐渐地平息了,只是偶尔才有人进来,但她没有找到她所寻找的
人。
她只好又返回舞场。此时,舞会刚刚开始,军乐队正在奏《静静的湖泊》,打
击乐正舒缓而清脆地敲出布鲁斯“蓬察、蓬察”的节奏。人们在跳舞,羊毛衫、西
服和裙子被霓虹灯照耀得五彩缤纷。她眼花缭乱。她觉得很难找到许潜了。她在一
角的沙发上坐下来。
啊,她看见了父亲!父亲正同一个年轻女郎在跳舞呢!她不觉长长吁了口气,
父亲是那么神气那么快乐啊,千万别扫他的兴!父亲满面红光,神采飞扬,挺着军
人宽阔的胸脯,迈着平稳纯熟的步子,他同那女郎配合得那么自然默契,这真叫进
进吃惊!“可惜二十年来他没能有机会大显身手!”进进此刻不由得替父亲惋惜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