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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怀就坐在他身边,眼角余光也就看见了。他一楞,意识到赵锡平此时的心境,
他的讲话不觉中断了。但他很快就恢复了思路,他干脆这样说。“我们并不是同你
赵锡平个人过不去,这是继续革命的伟大战略部署,希望你去掉私心,跟上革命步
伐,不要被革命淘汰,成为可耻的同路人。”
话是这样讲,可不知为什么,散会后,李怀自己的头脑里竞老是响起曹植的
《七步诗》。而这时,年轻人又召见他了,对他的工作表示满意,要他加倍努力,
又讲了许多继续革命的新理论。
李怀的心坦然了,亮堂了,个人欲望和革命要求是这样一致,这革命就不再是
一种痛苦而完全是一种满足。是啊,他李怀是个凡人,但他决心紧跟那些伟人。要
紧的并不是赵锡平同林彪死党有没有牵连,而是必须按年轻人的意图去行事。由此,
他对赵锡平的态度越加强硬。
赵锡平一遍遍检讨,他的检讨被打印出来,发到部队。无穷尽的检讨使群众对
他议论纷纷,但也因此暂时没有被撤职。紧接着,李怀又发动新攻势,到处贴满了
大字报,非要赵锡平把七三年当兵的赵进进退回去,以表示他“三要三不要”的决
心。
赵锡平万般无奈,退回了女儿。一个多月后,“批林批孔”运动掀起来了——
原来年轻人先走了一步。
这就是赵锡平在十年动乱中遇到的唯一的政治风波。
李怀立了功,路线觉悟高,七五年年底,他被平调来A城,就在赵锡平今天整党
的单位任副政委,上面明确告诉他,准备接政委的班。可是,李怀并没有真正交上
好运,仅仅一年工夫,连江青都钅郎铛下狱了,更何况那年轻人呢?
顺理成章地,李怀也被停了职,紧接着,又被撤销党内外一切职务送农场劳动。
这一切来得如此迅猛,一直到他蹲在水田里。一束一束地插稻秧时,他才意识到他
永远完了,他自己才真正是他曾经痛斥赵锡平的那种“过得了民主革命的关,却过
不了社会主义关”的“背时鬼”。
一九七八年,根据政策又将他送回A城,他原先的小楼已经住进了新领导,他被
安排到如今的“贫民窟”。
于是,他在“贫民窟”里默默地度过了六年。于是,他静下心来,开始了穷根
究底的思考。
他十分吃惊地发现。从被停职起,他没有一点反抗,对一切他都是乖乖地认可。
是他一开始就全想通了吗?是他对自己投入政治漩涡的各种结局早有所料吗?不,
不是的。那么,他李怀的锋芒、好胜心,到哪里去了呢?他这才意识到“坦白从宽,
抗拒从严”的政策在他心里是这样根深蒂固。原来他本能地也要走从宽之路,他回
想起自己当时的气势汹汹,不觉无地自容、他有什么实在的力量?他不过是孤假虎
威借助了当时的潮流。只是令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为什么很多人早就在私下里骂
“四人帮”,唯他李怀执迷不悟,那么死心塌地地相信那年轻人呢?直到有一天,
他在一部电影里看到有一位人物引用拿破仑的名言,说什么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
好土兵,他才恍然大悟:这观点太危险啦,他正是因为一直持有这种观点,才会投
靠那年轻人。可他万万也想不到那年轻人有朝一日也会成为反革命。都说要跟路线
不跟人,但路线不是空的,有人才有路线,他李怀正是自以为抓住了一条最红最红
的线才敢押上身家性命啊……
有一天,他的那排房子里有家又吵又闹,妻子说,是一个被迫害致死的干部的
家属找来了,要那男人偿命!李怀顿时冒一身冷汗,所幸他还没有欠下人命。不过,
曹植的《七步诗》又在他头脑里响了好几天……
恶有恶报!想到这里,他服气了。他住在“贫民窟”里,不再企求别的,自己
犯了错误,天经地义应当受罚。
一九八四年初,他的问题结论下来了:给个党内处分,按副兵团待遇离休。
没有降职!这结论无疑太宽大了!李怀那绝望麻木的心感到了一点活气。
妻子却说:“总算熬出头了,可以搬家了。八年抗战咱也抗了六年,这地方我
再也住不下去了。”
“你怎么一有结论就闹待遇?”
望着丈夫那呆滞的目光,妻子凄然泪下,六年的贫民窟生括,何以将这个争胜
好强的人磨得这般痴愚?
“这叫实事求是。”她向他解释,可一旦开了口,又止不往要发牢骚,“我跟
着你算倒霉,本来,按我的级别,在我们单位起码可以分一个单元,比这里不强得
多!你不知道,这六年每年有大半年我都为下雨房漏提心吊胆,生怕家里淹了,怕
你一个人在家里泡病了。现在总算有了结论,你赶快写个报告反映一下、说什么我
们也得搬出去。我就不相信,这么大个单位,就解决不了我们这一户。”
李怀无言以对。他那麻木的心被刺痛了。看看你的妻子吧,她头发花白,满脸
皱纹,她整整六年随着你受苦!这房子连厕所也没有,公共厕所又远又脏,她为了
你方便,天天下班去打扫公共厕所。这些年你给了她些什么啊?
后来妻子背着李怀去找管理处。人家告诉她实在没有房子。这不是存心欺侮人
吗?妻子忍不住同管理处吵起来,结果管理处叫人把李怀找来,李怀见状,拉起妻
子就走。
“你去吵什么?”他说,“我这副兵团跟人家那副兵团不一样嘛。”
听到有人轻轻敲门,李怀的妻子一开门不由得大吃一惊:“呀,赵政委!”
“赵政委?!”李怀闻声,霍地站起,手中的杂志掉落在地。
“老李!我给你们拜年来啦!”赵锡平的声音十分爽朗。
“赵政委!”李怀这才反应过来,这才依稀想起了明天就是元旦。他一步跨上
前,两手紧紧地握住了赵锡平的手:“老赵……”他又叫了一声,两行昏花的老泪,
滚滚落下。
其实,赵锡平到A城的第三天,李怀就知道了,他是上厕所时远远看见的、以后,
他每次出门总是小心翼翼。他怕碰见赵锡平,他没脸见他,连做梦也想不到赵锡平
会来拜年!
屋子里又静下来,四个人全站着,谁也不知说什么才好。
还是李怀的妻子连声说:“坐吧,将就坐吧!”将赵锡平和秘书让到藤椅上,
自己从饭桌下拖出两张小方凳,给了李怀一张。
“老赵,你身体还好?”李怀终于也说话了。
“很好,很好。”赵锡平非常随和地坐在藤椅上,他眼望别处,实在不想看李
怀的脸。这张衰老而憔悴的脸,会使他生出许多对于人生和宦海的感触来。
“顾琳她好吗?”李怀又问。
“好,挺好。”
“孩子们也都好?”
“全结婚了,现在我们家第三代就有五个。”
“进进她,还在部队上吗?”
“在。”赵锡平的心“格登”一下,李怀还能问起进进?“她今天刚下火车,
过两天我叫她来看看你们。”
“啊,啊,”李怀又泪眼模糊了,他掏出手帕轻轻揩着,“好,好,欢迎进进
来,欢迎她来。应当请你们吃顿饭,可这地方,你们……”
“不用客气啦,老李。”赵锡平不由得动了恻隐之心,“你振作精神吧,你的
房子问题我知道了。党委下一步搞整顿,就要给你解决。有什么困难,你就找司令
政委。”他安慰起李怀来。
“老赵,你……”李怀实在说不出话了。
大约又沉默五分钟,赵锡平看看表,终于站起来:“我走啦,你们有空去我那
里玩吧。”
“哦,好,好!”李怀如梦初醒,他也不挽留,夫妻俩将赵锡平送出去很远很
远……
离开了李怀的住处,赵锡平决定去看他时那种模糊而强烈的愿望变成了一种理
智的寂寞。他早就知道李怀在这里,但他一直不去看他,现在,他意识到他决定去
看李怀是为了减轻内心自责的分量。但他感到并没有用。他现在能清晰地回忆起李
怀的脸了,这脸使他心里泛起一阵苦涩。“唉,凤凰落地不如鸡。”他重重地叹息
了一句,想起回到招待所又要见到女儿,女儿又要没完没了地追问,“她要再问,
我就全告诉她!”他下着决心,可心里陡然空落落的了。
女儿果然在卧室里等他,却是面带微笑。女儿拉他看电视,仿佛从来没有产生
过任何令人难堪的疑问。
他的心平和了,啊,女儿,真是个体贴爸爸的好女儿!
六
元旦到了。旧日历在全世界每个角落都掀去了最后一页。可是,在这同样被阳
光照耀着的地球上,在即将到来的新的一刻,世界却比一年中的任何时候更显得千
姿百态。
富国的人们围着枞树,守着电视,互相祝愿,互相祈祷;可撒哈拉以南的非洲,
却有数以百万计的人因饥饿而面临死亡。
在尼泊尔境内,来自世界各地的十八支登山队,正向喜马拉雅山诸峰进军;然
而在巴西,“寻金热”正驱使千千万万的淘金者,抛弃了舒适的家庭,辞去了安定
的职位,只身来到亚马逊河流域的丛林,着了魔似地相信脚下就有黄金。
在北京,市民们涌往大钟寺,向那口古钟投掷硬币以试运气;然而在波恩,西
德总理却忧心忡忡于即将到来的纳粹投降四十周年的日子……
千姿百态的这一刻!许基鑫将军的这一刻,则是在深沉的回忆与思考中度过的。
一九八四年春天,将军离开了大军区司令员的位置,离开了他工作了近十年的
办公室。仿佛这片天地少了根顶梁柱,有很长时间,机关里觉得不习惯。“过去许
司令在是这样的……过去许司令在不是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