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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地公公的神龛漂亮些罢了,你修一百条立体交叉公路,走过的还都是朝山进香的
善男信女,岂能叫现代化么!人之为人,就因为他有思想,人类的进步和文化,无
非记录着四个大字:异想天开。
好罗!这会儿他碰到了一个异想天开的宝贝老同学,身陷囹圄,发配沧州,逼
着太守大人进退维谷。他承认我讲的也许刻薄一点的话是有点道理的。
他还没有真正看到,因为他和许屏老婆谈了十几个小时的话,在芸芸众生里引
起了多大的风波。刘婷告诉我,他们的谈话,都让人窃听去了。我说:“好!好!
这未始不是中国的一大进步。在外国,商业竞争里都互相渗透经济间谍,窃听的手
段已发展到《西游记》、《封神榜》里描写的程度。泱泱中华,十亿神州,才有这
点土法上马,算得了什么!连阴谋家也懂得要学点录音技术,比之一张纸两个洞就
想治国平天下的年头,不也是一种进步嘛!……而且,这证明他们心虚!”刘婷说:
“我也这样看。”“那好!贤内助比之我这个智囊顾问更起作用……”“去你的!
他能比那个姓许的高明到哪儿去,我担心呢!……”
我也未尝不担心。
就说我们局的局座——丁南北当过他的副手——也曾经戴过纸铐。这位不懂得
钢筋混凝土配比的建设局长,很懂得政治势力的配比。前天,他忧心忡忡地找我谈
话:“洪工,你是丁副市长的老朋友,你有空劝劝他……听说他……也没有什么……
不过……不要让我们这些他的老部下跟着他犯错误!……”他什么也没有讲清楚又
什么都清楚了,居然卑躬到自称“老部下”的程度,说明这号干部,正拧着脖子左
右观望气候。
还有一位也算不小的头头,有意在我面前讲馊话:“……一张纸挖两个洞,算
什么?……嘻!那年头,他想戴还戴不上呢!他那时的级别够得上么!”
经委开会,又有一位括空找了话茬,“我记得,‘文化大革命’初期,哪号文
件里还讲过老人家表扬一位县太爷,说他戴高帽子游街,游过之后自己把帽子摘下
来,照样上班办公……好样的!我们不也是这个意思吗!”
还有人指名道姓地骂开了:“丁南北这小子!当个副市长还不够?还想捞什么!
不过是多喝几瓶墨水。那也是老子抬举他喝的!要不是老子拿枪杆子打天下,能让
这些小子上得了学!……”
既然都不背着我讲,酸也罢,辣也罢!那意思都是指望我传到丁南北耳朵里去。
幸亏了副市长亲者疏,没有首先提拔我,否则连我都淹在唾沫里了。
看来,挑拨者这几天是日以继夜的串门子,忙得够呛。
他能不忙么?谁都知道。并不是所有的人被伍玉华一声吆喝都心甘情愿地戴上
了纸铐的。他们中有的是敢于反抗的硬汉子,有人还当场把那张纸撕了……这些人
的下场可想而知了。直到现在,他们中的不少人调走的调走,养病的养病,对这些
人,落实起政策来,枝枝杈杈的疙瘩特别多!为什么?不就因为另外一些人,虽然
当时被伍玉华侮辱得七窍生烟,但事后却庆幸起来。可不?!他们没有想到不痛不
痒的一张纸,竟给自己头上挣来一道“挨过整”的神圣光圈,取得了从炼狱升天堂
的通行证。这大概和挤公共汽车一样,自己挤上去了就嚷着要售票员赶紧关门了。
中庸之道的胜利者甚至还会回过头来,责怪那些硬汉子的迂腐和作梗呢!人世间的
黑暗,不常常是这样被掩饰下来的?!
但这张通行证牢靠不牢靠,谁也不敢打保票。
有些人本来只想永远埋在心底,互相心照不宣,再拖几年,退休了,一切功过
都随着岁月的冲洗,淡了,消失了,也就了了。可是,正因为还有那么些不太会中
庸的人,时不时要牵扯起这段历史。这会儿,即使不是丁南北因为调查许屏案件引
出纸铐问题,整党时,清查几种人时,也难免有别人要调查,虽然不致于整掉党票,
但认真计较起来,也会使得某些人物心惊肉跳。
这些人中间,也有人怀疑自己化了那么惨痛代价换来的这个光圈,究竟有几分
成色?就象在广州马路上,走私贩子悄悄塞给自己一块金光灿灿的“大罗马”,价
钱便宜心里却有点打鼓。这当口,如果另外一个人走过,而这人又自称老内行,说
一声:“值!”那便可放心了。
前两次,都亏伍老太太,她一块表一块表地鉴上。端庄严肃,“值!”一字千
金,无异佛话梵音。而这回?!他们的心又打起鼓来了。对这位太后,他们也不敢
放心,卖走私手表常常找一个搭挡的,何况又是母子。
大家都在看李燃的态度,因为他也戴了这个不知是有是假的光圈……
“阁下的夫人给你的启迪很好呀!”我对礼贤下士的丁副市长说。
他纳闷了半天,不咬一声。沉默之后,忽然问我:“你说你也担心,担心什么!……”
“这个担心,应该是你们这些当父母官的首先想到。我料定你现在还不敢说,
但迟早要说,也许你已经把话放在嗓子眼上了……”
“什么活?!”
“指望这些连纸铐都不敢挣断的人去挣断旧体制旧观念的镣铐,能行吗!……”
“……”他欲说方休,脸变得苍白,迂迂讷讷半天。嘟嘟囔囔地自言自语,
“……我哪能这么狂妄……”
“那你索性辞官封印!”我索性刺他一下。
“我这个人的秉性你不是不知道……有时儒怯得要命。我有一次坐公共汽车……”
“得!得!我听过几遍了……一个姑娘,屁股上贴着请勿倒置的布条……对么?
你临了也没有给她指出来……现在,历史老人的屁股上也被人硬贴了个布条儿;请
勿倒置!你敢不敢把它扯下来?……”
“那不是挺对么!历史老人焉能倒置!”
“可是这老头儿疯了,把拿大鼎当走路呢!……比你看见的女郎更不顺眼。”
“你自己疯了!……”他呵呵呵地笑起来。
他笑得很天真。不象有的人,当了大人物之后,笑起来时,有意把嘴巴抿得很
小。
“伙计!你学历史不是很好,为什么改行搞建筑!”
“第一个念头和你差不多。有感于中国更缺乏物质文明……”
“还有第二个念头?”
“有!觉得那玩意儿没多大意思。无非是过去埋进去的现在又挖出来,挖得心
痛!……”
“有没有第三个念头?”
“有!这是最近几天胡思乱想时想出来的。”
“愿闻高见……”
“我觉得历史象一本刚刚印好就匆匆合起来的书,新的一页总沾着上一页的油
墨,稍不留神,就读糊涂了。”
“但总归是翻到新的一页了!”
“呔!我就等着你讲这句话。”
早就听说关帝庙前恢复了夜市,热闹非凡、我还尚未领数,何不趁这难得的空
闲去看看。副市长老弟也被我逗起了兴趣,何况那还是他的一分政绩。我们没有坐
小车,就近挤上了公共汽车。
果然好个繁华去处,老字号,新铺面。开间大多很小,收拾得都很利索,看了
爽气。服务态度比之大锅饭的官商,叫人呕气的事少多了。
街口的铺面,鳞比栉次,都是卖吃食的。这带吃食,并无特色,南北杂陈,不
南也不北,就象这里的人一样,看不惯上海人和广州佬,骂人家洋货;也和北边人
格格不入,说人家老土。一路望去,我忽然异想天开,如果考证这带的传统吃食,
会发现包馅的玩意儿特别的多,馄饨,饺子,汤团,粽子自不必说,连鸡肚鸭肚,
都以塞进冬荀蘑菇香肠火腿之类为上品。甚至豆腐,也要费时费心地塞进肉末,粗
看上去还天衣无缝,就这点材料力学,够我大吃一惊。考据历史,这带从来是兵家
必争之地;凡中国历史上重大的割据、对峙时期,刀光剑影从未停息。按理,常年
兵荒马乱,频于逃难的黎民百姓,哪有闲工夫细作细摸地朝这样那样的肚里塞进另
外的那样这样。……果若是传统,简直可以从风味史考据到战乱史甚至哲学史。莫
非从曹操南下、孙权北伐那年头起,就造就了老百姓的惊人涵养:你们打你们的,
我们吃我们的,越是打得凶,越是食不厌精,变着法儿连一方豆腐都要藏进点什么……
这种存在难道不反映在意识里,凝聚在性格上?!用褒语:宽容,含蓄,蕴藉;
用贬词:鬼心眼儿真多。不褒不贬:此人颇有城府,啊!我们伟大的祖先,留在肚
里的馅儿真不少。
听说太守老弟今天中午一顿窝囊饭吃得食不甘味,我就拉着他钻进一个小铺子。
两碗馄饨,两客春卷,倒是吃得他胃口大开,差一点拍案长叹何似在人间。因为我
已听他在抹嘴巴时吟哦了一句“高处不胜寒……”
本该分手了,却意外地碰着那位看航标灯的小老太太,“唷!您们又是微服私
访……”我赶紧声明,洪某人从来只有青衣小帽……经介绍,我知道她叫钟嫂。
我又异想天开,竟想去岛上看看许屏那尊石雕。一提起,钟嫂马上添了把火:
“不知道我有没有福气搭搭首长的车,这一辈子我还没有坐过小轿车哩!……”这
一说,逼得太守不容推辞,立即给市府小车班打了个电话,虽然已经华灯初上……
“果然是震撼人的大块文章!”回来的路上,老朋友一再催问我,看过那尊石
雕之后有何印象。我之多嘴多舌已成痼疾,自以为博古通今,发表点评论并不难,
随便来点旁证博引,够唬得人一楞一楞……没想到,对这座石雕,我竟一时找不出
确切的话。
坐在艇首,我凝视愈益逼近的石母峰,再没法使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