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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扔了?国家舍得吗?……”她站了起来,连手都没有伸给我,径
自拧开了房门。
我追出去,她已走到楼梯口。我留住了她,说道:“我现在只好这样向你说:
我设法先把许屏借调出来,让他参加一项工程……同时进行甄别调查。”
“什么工程。”
“也许就是老许梦寐以求的……”
朱竞芳的脸刹时亮了,象沾着露珠的花瓣,虽然已经是萎缩的花瓣,但添上点
湿润,还是透出一丝残红。
她抹了抹脸上的泪水,噔噔地下了楼。
话说出口,”我顿时又有点不安……我有没有这点能耐呀……副市长!
我急忙赶回办公室,打开抽屉,找了一把小刀,我要把那个可爱的录音话筒割
下来,嘿!这份心理,真有点孩子恶作剧时的乐趣。
等我撩开窗帘,大吃一惊,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真是什么都没有了。干干净净;不露痕迹,一眨眼工夫,最多两分钟……
我想追下楼去。偷声音的贼不会跑太远。我又想立即拿起电话,通知保卫科。
但磨蹭半晌什么也没有做。我后悔为什么不在一发现它时就断然措施。晚了!我自
以为挺老练,抓到了这种小家子气的窃听手段,足以使人振聋发聩,但却空空如也。
我又气,又恼,就象嚼了一嘴苍蝇。
还有两个小时,广播体操的音乐就该响了,副市长又将开始一天的案牍之劳形。
预制构件厂的扩建,水泥仓库的翻修,西城果子巷的拆迁,科技情报大楼等着电梯
运到,一座合资经营的饭店催着方案……我居然摒弃了三个晚上连同一个通宵,陪
着这位女士,听她象一条河一样,淌过二十多年的苦水……把我搅得思潮起伏,居
然差一点拍案而起:“得!许屏的事一笔勾销……!”
冷静下来之后,我手脚又有点发麻,这一场盘根错节的官司我陪得起时间么?
一个刚上任的副市长!虽然我也已四十五岁,但是坐在市委会议室环顾四周,几乎
都是白发苍苍的老人。在事业和身分上,我都必须带着双重的谦恭,才敢悄悄跻身
一隅。新旧交替时的年轻化是那么好化的!眼下,上层的领导班子尚未彻底调整,
中层更加人心惶惶,事业上的人事更迭和庄稼季节的青黄不接都是性命交关的时候。
我本来就常常自省,怎么在市一级机构调整尚未全面铺开的情况下,偏偏挑了我这
么个平庸之才做试验品!幸好,我如履薄冰地干了半年,上下左右评价我这个副市
长,都称为随和,好听一点叫平易近人,任劳任怨,还挺尊重老一辈,可惜,还没
有到开我追悼会的时候。我的随和能随到骨灰盒子里去?!随和到别人在我窗口挂
着窃听话筒也一笑置之?!唉!
这会儿,我脑子里堆起了一个超现代派的雕塑。发锈的钢筋。闪亮的铝合金电
梯指示灯以及一副纸做的手铐。我几乎被这一堆毫无联系又偏偏拧在一起的东西撑
得几乎炸裂。得从炸裂的头颅骨缝里把这副纸铐取出来,付之一炬,拉倒!但是这
副纸铐却夹在骨头里,变成了铁铐,镜在天灵盖下面了。
倒霉的石母湖之游,游得我象失去双桨的小船,没主意在漩涡里打转转。
我盲无目的。冲出房门,下了楼,走到市府大院的院子里,不知不觉来到车库。
值班调度很礼貌地招呼我:“丁副市长,你好早!要车?”
我居然点点头。
“上哪儿?”
“石母湖!”我脱口而出。
汽车驶上郊区公路,司机转过脸问道:“您那么早就到水库去?”
我漫不经心地嗯了一下,何必解释,连我都解释不清。完全是忽然间的心血来
潮。
“你们都辛苦喔!”司机并非恭维。
“辛苦你了!”我礼貌地回答着,猛一怔,想到他讲的是“你们”——换句话
说,在我之前还有别人也要过车。我问道:
“刚才谁要车了?”
“伍处长!要伍书记的车!……”
“那么早!”
“是喔!现在领导作风都变了。”
意料之中!我差一点问这位伍处长手里拿什么。唉!我也那么傻!几合磁带,
装在口袋里不就完了,即使他带一架四喇叭的大录音机,我又如何?如果这小子索
性耍无赖:“副市长,想听听么?……”我还能揍他一顿?我还是只有叹口气的份
儿。
“现在路上车不多,能开快一点么?”
“已经八十公里了!我可要负责首长的安全!”
噢!我现在是“首长”了。这个原来在部队里的称呼现在通行于地方。真是首
长,要做到令必行,禁必止。我能发什么令?能命令把许屏立即放出来,彻底平反
么?倒是随时可能听到更大的首长朝我发出斩钉截铁的指令:“那案子是铁案!不
准你插手!……”
我耳朵嗡嗡地发响……
F 钟嫂
这几天,岛上的山神土地修了什么德,招来那么多香火。居然连外国人也来了。
昨天,旅游局的几个男女,陪来的两个嘎门①人,一口气跑上山顶,叽里哇啦
又说又笑,望着石母峰,拍了十好几张照片。我问翻译官。他还瞧不上我,白喝了
几碗上等茶也没有回答一个究竟。其实瞧这光景,我也明白了七八分,准是要修什
么工程了。别看我乡下人,见过点世面呢!五十年代修水库,罗宋②大鼻子还吃过
我的馄饨……
今天一大早,副市长又来了。他倒是青衣小帽,常常独个儿微服私访,不带跟
班。
我问他:“阿是在动石母峰的脑筋。”
他没有瞒我,“是在动脑筋……”
“这样说来许屏还真有眼光……”我一时失口,“许屏老婆把一尊石菩萨藏在
我这里。”我想收回话来也已来不及了,副市长立时三刻要我拿出来让他看。
“那你要保密,是好是歹,看过之后都烂在肚里。我是把你当作许屏的老同学,
人家落难,你不忘情谊,我佩服。”
“我不会象伍玉华……”
看来他什么都知道了。
副市长走后不久,阿朱妹跟着来了。能瞒得过这个聪明绝顶的女人么,我们姐
妹俩共一个儿子。唉,就是两个当老子的命不好,一个归了天,一个还在劳改。
她急不可待地问道:“钟嫂!丁南北看过之后说了些什么?”
“人家晓得的比我详细,好象亲眼看见老许一斧一凿敲打出来的……我对他说,
这前后化了三年工夫哩。”
“……钟嫂,你快说说,他看过之后什么印象?”
这把我难住了。他们这些搞艺术的,心思怪,我能讲出什么子丑寅卯!但我是
看见这位州府太守朝前退后,左磨右转,足看了半个时辰,吁了一口长长的气,临
了,竟致于掏出手帕抹了抹眼角。我只好原本原样对她形容一番,不添油,不加醋。
看见一个大男人——还是当官的——抹眼角,我心里也酸滋滋的。要问我心里想什
么,实话说吧,我担心他这个官当不长,心太软的人是不能当官的。
阿朱听我这么一说,竟也眼泪汪汪:“够了!够了!……”够什么呀!她没有
说上三句闲话又转过来问:“他还说了些什么……”
“我还记得他咕咙了一句,什么八里公社的一垛什么墙……仿佛是那墙上也有
个女人的像,看到这两个像都想唱国歌……”
“不是国歌!……一定不是!是国际歌!起来!饥寒交迫的奴隶!对么……”
有点谱。这调子我也听得耳熟。
“不是八里公社,是巴黎公社,那在法国。”阿朱又纠正我。
“就算是吧!反正看他样子是翘大拇指的。”
阿朱妹发痴似地抱着我转,还一个劲地问,他还讲些什么。我想了想,记得那
位太守问过我:“钟嫂,你看这个像有什么感觉,怎么想就怎么说。”我能说得出
什么!老许也真有本事,一块石头,他想砍成笑就是笑,他想砍得哭就是哭,上回
那个石菩萨,看过之后,我想抱个儿子,那一定是孝顺儿子给娘做的像,懂得做娘
的心情。这回那个,我看头一眼就心惊肉跳,做啥让她两只手埋在石头里!象是
《宝莲灯》等着儿子劈开山来救她的那个菩萨。依我说,头一个看了舒服,不
①嘎门是江浙一带老百姓对德国人的称呼。谐GERMEN之音。
②罗宋是对俄罗斯人的称呼,谐RUSSIAN之音。是要刻在石母峰上么,那有多好,
祥云瑞气,山脚下还配个金童玉女,普陀山都比不上。不过话说回来,没有不操心
的娘,没有不眼巴巴盼望儿子出息的娘!后一个,叫人想得多一点……
“你就这么回答他的?”
“我又不怕做官的。……我看得出,他看中的是老许在劳改队里做的那个……”
“还说的什么……”
我这个可怜的妹子!一肚皮学问,考我做啥!这位州府太守是向我调查:造反
那几年,伍玉华给人戴纸做的手铐是怎么一回事?不就是这么一回事!我当年就稀
奇,都是过五关斩六将的关老爷,居然被一张纸铐牢了。我记得我还问过一位啥部
长,那时节他已经解放,大摇大摆来我的摊子上吃馄饨。他涨红脸,装作大大落落
地回答我:“大丈夫能屈能伸!”这位部长也是满口斯文的呢,他打听我是什么地
方人,说道:“越王勾践,卧薪尝胆,十年生聚,十年教训,不是你们家乡的故事
么?”我回答道:“我们家乡倒是有过一句蛮体面的老话,会稽乃报仇雪耻之乡,
非藏垢纳污之地。可惜子孙不肖,出的陷害忠良的刀笔师爷比哪里都多!”他听我
这么说,慌得连连摆手。我也不怪他,那时节,比古比今,都莫谈国事为好。害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