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纸上,有一条醒目的通栏标题:“迎头痛击右倾机会主义,坚决保卫三面红旗!”
虽是无意中得之,却被同学们看作是我故意贴的座右铭。座右铭就座右铭吧,反右
派的风暴中,我虽然凑合个积极分子,但校党委总批评我书生气太重,而书生气和
右倾思想几乎是同义语。有那么一条座右铭随时敲敲警钟未始不可。但哪料到同学
们因此在背地里称我是隔墙之耳,以致于隔壁房里有什么动向传到学校里去时,都
怀疑是我告的密。我甚至疑心许屏之疏远我也是这个缘故。
又看到了这垛千疮百孔的苇子墙,我不禁喟叹做人之难。我心目中的座右铭,
早已经不是那条过时的口号,而是:千万别掺和在人和人的纠纷之中。可是阴错阳
差,这回却卷在一个复杂的案件中了。我虽然没有调查,但从老书记和钟嫂的口气
里,已经预感到这决不是一桩简单的案件,已露出错综复杂的端倪。自从接到副市
长的任命,我一直怀着一种莫名其妙的惴惴不安。我并非没有自知之明。眼下,小
说里和电影里描述的那些改革者的形象,对于我,都是一种高不可企及的目标、我
没有他们的雄才大略,更缺乏雷厉风行的作风,自然也没有他们坎坷跌宕的命运。
有时,我甚至怀疑市委常委怎么会向市人大推荐我这么个平庸之材。莫非委任状应
该递给另一位也叫丁南北的人!但这已是毋庸置疑的事实,我在副市长的办公室里
已待了六个多月。六个多月,我想方设法躲开一切人事上的纠葛,挂着一团和气的
笑脸,周旋于上下左右之间……今儿个是怎么搞的,我竞听任一个过去卖馄饨的女
人的调遣,由着她的摆布,似乎我已非把许屏的事情调查个水落石出不可……我已
经在她面前几次点过头了。
钟嫂的电话没有打通,本来我可以很体面地撤下来了,但迎着她那种火辣辣的
真挚的目光,我很动感情地回答了她:“你放心!我会找许屏的老婆了解情况的……”
“说定了?”
“说定了!”我找了张纸,记下了许屏老婆的住址,和能够通知到她的电话号
码。
由于我的慨诺,钟嫂吁了口气,那是从心田深处透露出来的一种信赖的声息。
我觉得,我再次点头时的脖子的关节自然了些。
因为思想里有了一种极其复杂的负担,我都记不清是怎样告辞这个岛国太后的。
我依稀觉得她泪汪汪的面影仿佛是某一出戏里一位平民百姓碰上了一位青天大老爷
时感激涕零的模样。
我的心为之一颤!我算哪门子的青天!但我已经有了这样一种自省,敷衍这样
的女人是会一辈子内疚的。
我站在这个岛的顶端,环顾四周。啊!作为一个管束犯人的场所,真是太理想
了,放逐拿破仑的圣赫伦岛,也不过如此吧。
我不免为我的老同学一阵心悸,他居然二十余年都被隔离在这个四面是水的孤
岛上!
我将要解开的会是一个什么样的谜?
老书记准时把游艇开到这个岛子上。
上了船,没有等我开口,老书记便说道:“你扑了个空吧!我也才知道他们调
走了。”
我没有说什么。原来打算从李燃同志处问个始末,但我发现船舱里增加了一个
陌生女人,她坐在角落里。阴影中,她的一双眼睛亮得刺人,她在打量我。
老书记介绍道:“这位是朱竞芳同志……”
我马上想起这个名字就是钟嫂讲的许屏老婆的名字,不由得楞了。由此可见,
李燃同志在知道我是许屏老同学之后,想解决许屏问题的心情是如此迫切。
我一时竟找不出一句话,哪怕是寒暄的辞令。我只是礼貌地伸出手去,她稍稍
迟疑,也伸出了手,目光还是在上上下下地打量我。这目光并不友好,甚至带点挑
战性。她看看李燃同志,好象在说:你把我介绍给这个白面书生样的副市长,他有
能耐么?!
B 朱竞芳
要不是老书记的推荐,我真懒得再向什么人去唠叨许屏的事儿了,我已经领教
了太多的四平八稳的衙门面孔,也得到了数不清的廉价的同情,但这又能解决什么
问题!
其实我早就认得这位丁南北副市长了,那是在二十四年前参观美术学院雕塑系
的展览会上。我实在不敢恭维这批自以为是的雕塑家们。我记得这位领队的丁南北
的杰作放在一进门就望得见的显要位置上。那是一座装腔作势的工人的全身像。他
煞费苦心地把那个泥人塑成力拔山兮的模样,但我觉得那一块块肌肉都象吹上气的
猪尿泡。这也难怪这位据说是系团总支书记的艺术家,他肯定要比别的学生更加卖
力地吹的。那不正是一个吹大牛当饭吃的时期么!我记得我曾把这样的刻薄话对许
屏讲过。许屏笑笑:“老丁还是蛮好的好人!”在许屏嘴里,几乎没有不好的人。
我也只好笑笑:“好人不—定是好艺术家!他们胡弄工地上的民工还可以,我可是
正儿八经在大学中文系里学文艺评论的。”
但是我毕竟只有做水库工地小报编辑的命!我从不相信命,但命运却偏偏因为
我做了两年编辑,被编纂得如此光怪陆离。
我之和这个水库打上交道,是因为我父亲的关系。他曾经在国民党导淮委员会
做过事,解放后一直是一种不明不白的身份。我后来才知道,他是被内控使用的所
谓工程师。他一定也知道自己的地位,所以见任何人都巴结。我是被他的一份“病
危”电报骗到工地上来的,离大学毕业只差半年。他所以骗我来,是被反右运动吓
昏了,生怕我的嘴巴没遮拦。我并不感激他!我到工地小报工作时,正赶上“大跃
进”。那时,我未尝没有受到那种狂热的熏染,但是没有多久,我就觉得这种狂热
是对科学和人性的亵渎。我看见象我父亲那样的工程师。明明懂得科学,却也象一
群傻瓜似的赶到山里去伐木,砍树,把整棵整棵的松树、杉树塞到一个碉堡里炼什
么铁,然后把一堆不知所云的疙瘩送到领导面前去邀功请赏,自欺欺人地填写“合
格”的化验单。装模作样地开展览会,还要我写报道。天哪!我的神经快炸裂了。
我父亲拚着老命,处处显得比别人更加忠心,累得筋疲力尽倒在床上直哼哼,
呼么喝六地唤我端汤拿药,气得我直发抖。捧着药罐子骂他:“你历史上犯什么过
错我不知道,但你现在在犯罪!一个水利工程师去伐木砍树,听任水土流失,还不
算犯罪?!”他被我骂得心脏病暴发,抽手打了我一个耳光,又赶紧捂上我嘴,最
后竟跪下来要对我磕头。“阿芳!阿芳!……你千万不能对别人这么讲呀!”我气
愤他,又可怜他,把他扶上床。他从此再也没有起来过。
我埋葬了父亲,觉得自己也被活埋了半截,埋在弄虚作假的气氛里。
唯其如此,我对虚假的艺术愤慨到了不近人情的地步。所以,当我发现许屏那
尊题为《力》的女性胸像时,我倾倒了。
我久久地在那尊石雕面前徘徊,在四周剑拔弩张的气氛里寻求心灵的宁静。我
低头看这件作品的题名和作者的姓名时,听见丁南北问靠在柱子上的那个瘦高个儿:
“你打算把它放大到石母峰上是吗?”于是,我便认得了许屏,连同对这位丁南北,
印象也好了许多。这位团总支书记虽然在艺术上赶大流,却还有点鉴赏力。
我以工地小报记者的身份采访了许屏,正巧,就在大坝工地。这位雕塑家正痴
痴呆呆地琢磨着石母峰——那块神秘的大石壁。
我掏出记者证时,让他吓了一跳,倒退了两步,而后便直勾勾地看着我。我刚
说罢来意,他又退后一步,摆着手:“不!不!……你侧过半个脸,……唉呀!你
应该做我的模特儿。”
这种属于艺术型的神经质,我也见过几个,大半是装腔作势,讲起话来夸张得
要命,有时是很能打动姑娘们的心。动不动请人做模特儿,也常常是这帮子所谓的
艺术家们吊膀子的拿手好戏,以前,我也碰见的多呢!我回答他们的总是一声冷笑。
但这回,我的心却怦怦地跳得异常猛烈,管这个许屏是真是假呢!我忽然很愿意接
受他的挑逗。
我大胆地回答道:“你愿意的话,我就做你的模特儿吧!”
刹那间,他的脸红了,红得象夕照染红的山峰。
他讷讷地说道:“我……我说着玩玩的。”
我笑了。开始是挺自然的笑,后来,我自己也觉得做作了,我在没法使自己的
笑容变得妩媚。我知道我的一嘴牙齿歪歪扭扭,我在控制嘴唇开闭的分寸。真见了
鬼!我眼见他脸上那种激动感消失了。
我暗暗自忖,怎么我也陷入了一见钟情的套子了呢!如果哪篇小说里写这么一
段,我一定会斥之为俗套,但恰恰自己钻进了这个套子。
因为我在父亲身上看到了太多的人的屈辱,我稍明事理便下决心要做一个抗世
违俗的人。我竭力培植一种带点冒险的性格。我发过誓,如果我爱,那就不顾一切
地去追求。我自命不凡,在大学里都没有遇上几个够瞧几眼的男子汉,却在二个山
洼里碰上了这么个神经兮兮的男人。当我知道许屏决心留在工地上时,我高兴得差
点发痴。那年清明节,我竟在父亲的坟上栽了一株小树。感谢他的灵魂,给我安排
了这段姻缘。
丁南北带领着他那一帮艺术狂徒们回学校去了。不久,毕业分配,就许屏一个
人志愿来到了工地。指挥部拨了一间屋子给他做雕塑工作室,我帮他布置起来,还
到木工房为他定做了好几个大大小小的转台。我的过分的殷勤惹得报社的同事们窃
窃私议哪有姑娘家主动追求男人的!我却偏要表示这种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