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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着,小心翼翼地进去了。她观前顾后,看看没有人在,急急开了米柜,量米入袋,
怆怆惶惶跳出厨房,走到先生妈面前,将手掌抚了一下胸前,才不那样怕。因为厨房就
在钱新发房子的隔壁,量米的时候如果给钱新发看见,一定要被他臭骂一顿,他骂人总
是把人骂得无容身之地,那管他人的面子。
有一次丫头量米的时候,忽然遇见钱新发闯进来,他马上发怒,向丫头吓道:
“到底是你最坏了。你不量出去,乞丐如何得到。老太太说一斗,你只量一升就成
了。”
丫头听了这样说法,不得不依命量出一升出来。先生妈就问明白这个缘故,马上发
怒骂道:
“蠢极了!”
借了乞丐的杖子,凶凶狂狂一直奔了进去。钱新发尚不知道他的母亲发怒,仍在吵
吵闹闹,说了一篇道理。
“岂有此理,给乞丐普通一杯米最多,哪有施一两斗米的!”
母亲听了这话,不分皂白,用乞丐的杖子乱打一顿骂道:
“新发,你的田租三千多石,一斗米也不肯施,看轻贫人。如果是郡守、课长一来
到,就大惊小怪,备肉、备酒,不惜千金款待他们。你成走狗性看来不是人了。”
骂着,又拿起乞丐的手杖向钱新发打下去。家人吓得大惊,七口八嘴向老太太求恕,
老太太方才息怒。钱新发敢怒而不敢言,气无所出,只怨丫头生是生非。做人最难,丫
头也无可奈何,不敢逆了老太太,又难顺主人,不得不每月到了十五日依然慌慌张张,
量出米来交给乞丐。
后来到了战局急迫,粮食开始配给,米也配分。先生妈因时局的关系不能施米,不
得不用钱代了。丫头每月十五日的忧郁,到了这时候,才解消。
钱新发是K街的公医,他最喜欢穿公医服外出,旅行、大小公事、会葬、出诊,不
论何时一律穿着公医服。附近的人没有一个能够看见他穿着普通衫裤。他的公医服常用
熨斗熨得齐齐整整象官家一样,他穿公医服好把威风摆得象大官一般。他的医术,并没
有精通过人,只能算是最普通的,然而他的名声远近都知道。这伟大的名声是经什么地
方来的呢?因为,他对患者假亲切,假好意。百姓们都是老实人,怎能懂得他的个中文
章,个个都认错了他。于是一传十,十传百,所以他的名声传得极普遍的。这个名声得
到后,他就能够发财了,不出十四、五年,赚得三千余石的家财。钱新发,他本是贫苦
人出身。在学生时代,他穿的学生服补了又补,缝了又缝,学生们都笑他穿着柔道农。
他的学生眼,补得厚厚的,实在象柔道衣。这样的嘲笑使他气得无言可对,羞得无地自
容,但没有办法,只得任他人嘲弄了。他学生时代,父亲做工渡日,母亲织帽过夜,才
能够支持他的学费。他艰难刻苦地过了五年就毕业了。他毕业后,聘娶有钱人的小姐为
妻。叨蒙妻舅们的援助,开了一个私立医院。开院的时候,又靠着妻舅们的势力,招待
官家绅商和地方有势者,集会一堂,开了极大的开业祝宴,来宣传他的医术。这个宴会,
也博得当地人士的好感,收到意外的好成绩。于是他愈加小心,凡对病者亲亲切切,不
象是普通开业医仅做事务的处置。病者来到,问长问短说闲话。这种闲话与病毫无关系,
但是病者听了也喜欢他的善言。老百姓到来,他就问耕种如何;商人到来,他就问商况
怎么样;妇人到来,他就迎合女人的心理。
“你的小相公,斯文秀气,将来一定有官做。”
说的总是奉承的话。
又用同情的态度,向孩子的母亲道:
“此病恐怕难医,恐怕发生肺炎,我想要打针,可是打针价钱太高,不敢决定,不
知尊意如何?”
他用甜言商量,乡下人听见孩子的病厉害,又听见这些甜言顺耳的话,多么高价的
打针费,也情愿倾襄照付。
线新发不但这样宣传,他出诊的时候,对人无论童叟,一样低头敬礼,若坐轿,到
了崎岖的地方也不辞劳苦,下轿自走,这也博得轿夫和老百姓的好感。
他在家里有闲的时候,把来访问的算命先生和亲善好事家作为宣传羽翼。他的宣传
不止这二三种,他若有私事外出也不忘宣传,一定抱着出诊的皮包来虚张声势。所以,
他的开水特别好卖。
钱新发最关心注意的是什么呢?就是银行存款折,存款自一千元到了二千元,二千
元不觉又到三千元,日日都增加了,他心里也是日日增加了喜欢,盘算着什么时候才能
够得到上一万元。预算已定,愈加努力,越发对患者打针获利。到了一万元了,他就托
仲人买田立业,年年如是。不知不觉他的资产在街坊上也算数一数二的了。
然而,钱新发少时经验过贫苦,竟养成了一种爱钱辉,往往逾过节约美德的界限外。
他干涉他母亲的施米,也是这种癖性暴露出来的。虽然如此,他也有一种另外的大方。
这是什么呢?凡有关名誉地位的事,他不惜千金捐款,这样的捐款也只是为了业务起见,
终不出于自利的打算。所以他博得人们的好评,不知不觉地成为地方有力的士绅了。当
地的名誉职,被他占了大半。公医、矫风会长、协议会员、父兄会长,其他种种名誉的
公务上,没有一处会漏掉他的姓名。所以他的行为,成为K街的推动力。他率先躬行,
当局也信任他。国语家庭,改姓名,也是他为首。
可是,对于“先生妈”他总不能如意,他不得不常劝他母亲:
“知得时势者,方为人上人,在这样的时势,阿妈学习日本话好不好?”
“……”
“我叫金英教你好吗?”
“蠢极了,那有媳妇教妈妈的!”
“阿妈不喜欢媳妇教你,那么叫学校里的陈先生来教你。”
“愚蠢得很,我的年纪比不得你。你不必烦劳,我在世间不久,也不累你了。”
钱新发没有法子,不敢再发乱言,徒自增加忧郁。
钱新发的忧郁不单这一件。他的母亲见客到来,一定要出来客厅应酬。身穿台湾衫
裤,说出满口台湾话来,声又大,音又高,全是乡下人的样子。不论是郡守或是街长来,
也不客气。钱新发每遇官客来到,看了他母亲这样应酬,心中便起不安,暗中祈求:
“不要说出话,快快进去。”可是,他母亲全不应他的祈求,仍然在客厅上与客谈话,
大声响气,统统用台湾话。钱新发气得没话可说,只在心中痛苦,钱家是日本语家庭,
全家都禁用台湾话。可是先生妈全不懂日本话,在家里没有对手谈话,因此以出客厅来
与客谈话为快。台湾人来的时候不敢轻看她,所以用台湾话来叙寒喧,先生妈喜欢得好
象小孩子一样。日本人来的时候也对先生妈叙礼,先生妈虽不懂日语,却含笑用台湾话
应酬。钱新发每看见他的母亲这样应酬,忍不住痛苦,感到不快极了。又恐怕因此失了
身份,又错认官客一定会轻侮他。钱新发不单这样误会,他对母亲身穿的台湾杉裤也恼
的厉害。
有一天,钱新发在客人面前说:“母亲!客来了,快快进后堂好。”先生妈听了,
立刻发怒,大声道:“又说蠢话,客来,客来,你把我看做眼中钉,退后,退后,退到
哪里去?这不是我家吗?”
骂得钱新发没脸可见人,脸红了一阵又一阵,地若有孔,就要钻入去了。从此以后,
钱新发断然不敢干涉母亲出客厅来。但心中常常恐怕因此失了社会的地位,丢了自己的
面子,烦恼得很。
钱新发,当局来推荐日本语家庭的时候,他以自欺欺人的态度对调查员说了他母亲
多少晓得日本话应酬,所以能得通过了。钱新发以被列为日本语家庭,而对此感到无上
光荣。马上改造房子,变为日本式的。设备新的榻榻米和纸门,采光又好,任谁看到也
要称赞的。可是这样纯粹日本式的生活,不到十日,又惹了先生妈发怒。先生妈根本不
喜欢吃早餐的“味噌汁”,但得忍着吃,也忍不住在日本草席上打坐的苦楚。先生妈吃
饭的时候,在榻榻米上强将发硬的脚屈了坐下,坐得又痛又麻,饭也吞不下喉,没到十
分钟,就麻得不能站起来了。
先生妈又有一个习惯,每日一定要午睡。日本房子要挂蚊帐,蚊帐又大,又难挂,
不但难挂,又要昼晚挂两次,恼得先生妈满腔郁塞。这样生活到第九天晚饭的时候,桌
上佳味,使她吃得久,先生妈脚子麻得不能动,按摩也没有效。钱新发没可奈何,不得
不把膳堂和母亲的房子仍然修缮如旧,钱新发敢怒不敢言,没有法子,只在暗中叹气,
他一想起他的母亲,心中象被阴云遮了一片。想要积极地进行自己的主张,又难免与母
亲冲突。他的母亲顽固得很,钱新发怎样憔悴,怎么局促,也难改变他母亲的性情。若
要强行,一定受他母亲打骂。不能使母亲觉悟,就不能实现自己的主张。虽然如此,钱
新发并不放弃自己的主张,在能实现的范围内就来实现,不肯落人之后。台湾人改姓名
也是他为首。日本政府许可台湾人改姓名的时候,他争先恐后,把姓名改为金井新助。
马上挂起新的名牌,同时家族开始了穿“和服”的生活。连他年久爱用的公医服也丢开
不问。同时又建筑纯日本式的房子。这个房子落成的时候,他喜欢极了,要照相作纪念。
他又想要母亲穿和服,奈何先生妈始终不肯穿,只好仍然穿了台湾服拍照。金井新助心
中存了玉石同架的遗憾,但他不敢说出来,只得自恼自气着。然而先生妈拍照后,不知
何故,将当时准备好的和服,用菜刀乱砍断了。旁人吓得大惊,以为先生妈一定是发了
狂了。
“留着这样的东西,我死的时候,恐怕有人给我穿上了,若是穿上这样的东西,我
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