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矮个子男生阅读的刻苦程度,足以让头悬梁椎刺股等一些历史名句失去光泽。
矮个子男生是佳木,高个子男生不是万达。万达十七岁时才从外地转来本市,那时候佳
木早已辍学在家。精瘦的佳木后来无数次向人展示他如排骨的身段,他说,他一个星期里看
四十本武侠小说,只吃七顿饭,睡七小时的觉。
佳木记起所有武侠小说里,都不曾出现一个拎黑皮包的杀手。
现在终于到了佳木与万达单独相对的时候,这一历史性局面其实对万达并不公平,万达
除了要面对佳木,还要面对一只暗藏杀机的黑皮包。午后阳光的照耀在一开始就构成了佳木
的性格阴影,他午后的游荡其实是为了逃避另一种阴影。万达对佳木名义上的家关怀位至,
他的频频光临因为在约定的范围之内,佳木的流浪在某种意义上其实是种义务。之所以选择
午后,当然是因为可爱的阳光。阳光总是可爱的,阳光下你可以做很多事情,譬如偷情、或
者记录历史。历史在白天里发生,但却是夜的一种因果,所以,严格地说,阳光没有升起,
历史就已经发生了。
佳木在这个中午刚吃了一只苍蝇,苍蝇在一碗榨菜肉丝汤里。佳木没有发现苍蝇,他在
将汤碗举到嘴边时,一些液体灌进他的喉咙,他的牙齿挡住了苍蝇的进入。他起初以为那是
一块肉沫,但异样的感觉让他把苍蝇吐到了桌上。如果还有一件比吃了一只苍蝇更倒霉的
事,那就是碰到一个蛮横粗鲁、动不动就掳袖子的老板。佳木在争执最后被推到了街心。整
个过程他手握黑皮包,全身颤抖不已。他赤红的双目和急促的喘吸预示他在这个午后的一切
经历都在预料之中。
佳木回家途中想到他身上连几毛钱都没有了,他知道那个高个子男生消失在空气中了。
消失的意义等同于某种绝望,而我们的历史常常在绝望中开始新的篇章。佳木在行走过程中
听到身过的无数座大厦发出些凄惨的、如同断裂正在进行中的声音。他的黑皮包不断一次次
飞舞,希望能加快断裂的进程。黑色牛皮的力度因为一些残酷的意味而变得棱角分明,娄分
钟后,它的指向准确无误地带佳木走进历史。
万达看见佳木,有些吃惊,他想问佳木现在怎么回来了,他没有问是因为他又想到了这
里名义上仍是佳木的家。这时的佳木看上去多少有些不正常。他的目光在未到达万达时,似
乎就发生断裂,跌落在地上发出“咣啷”的声响。佳木对声音的敏感远甚于常人,他手中紧
握的一些声音正透过纯正牛皮极细小的孔隙,急欲喷薄而出。佳木脑海里便真的出现了一把
刀游走于皮肉之间极细碎的声音。是声音杀死了万达,佳木后来这样想。佳木沉醉于音乐一
般的杀戮声,他全身的血脉舒张,所有有浑浊气息依次由毛孔向空间排放。这接近于一次新
生,或者死亡,也可以理解为佳木生命力量的一释放。主动的释放之外,还有一种释放称之
为事故,性质与绝堤相同。佳木的情况应该属于后一种。
这时佳木眼中的万达是一头牛的形象,而他,则是一个手执牛刀,还很幼稚的屠夫。他
的刀划也一些优美的弧线后进入牛的颈部。锋刃穿越肉的脉络与骨骼发生撞击,另一次称为
事故的绝堤瞬间发生,比力量更为形象的血液随剑形的刀喷涌而出。空气里弥留着生命枯竭
的气息,它包括肌肤撕裂的声音和迅速腐烂的臭味。高潮在亢奋的尽头如约而来,此时的佳
木已疲软如一条离水的鱼了。
事情就这样发生,每一次偶然都是我们触动了历史的支干。
佳木的杀戮比他开始时的豁达更让人吃惊。杀人犯佳木想到自己在劫难逃,因而他后来
的表现,失去了一个战士应有的全部品质。我们眼中的佳木可怜极了,他瘦弱的胸腔承受不
了心脏的跳动,心脏离开他在另外的空间尽情舞蹈。比万达更早一步死去的佳木的魂魄,我
们有理由相信此时的佳木只留有一具躯壳。佳木与死者万达并排躺在地上,佳木比万达多一
些气息、万达比佳木多一些血液。
佳木必须让自己相信,万达死了,他杀死了他。他端详手上的血迹,想到死亡其实很简
单,同时,他开始明白一些历史,他看到自己的双手上写满历史。杀机在失去目标后很轻易
地就转化为懊丧,佳木开始极度痛恨自己的冲动。他想到自己要失去很多东西,包括该保护
的老婆和微不足道的几毛钱,更重要的是,他看到自己的现在变成了历史,他的生命在街头
张贴的告示上,被许许多多的人带回去摆放到餐桌上下酒。
恐惧是理所当然发生的事,其实我们每天都生活在恐惧中,我们充满灾难的生命本身,
就是迈向死亡的过程。佳木的恐惧就是生命的恐惧,恐惧比死亡本身更具有灾难性。强壮的
万达死态安详。甚至他的面色还很红润,要不是满身的血液,佳木倒比他更象一个死者。佳
木最终的夺门而出,是他心理崩溃的又一表现,他弃死者万达不顾,其实就是弃自己不顾。
还有一个细节我们不能忽略,佳木在下楼时与上楼的伊利擦肩而过。伊利没有看见佳木
身上的血迹,她望着佳木如飞遁去的背影,心上倒真的生出一些淡淡的、淡的怜惜来。
佳木原本想从此开始一世的逃亡,可最后想想逃亡的尽头仍然是逃不掉的死亡,而且,
逃亡是件很辛苦的事,逃亡只适合一些名垂千古的大人物,他们的故事教育一般人如何安分
守纪。佳木在街上转了一圈后,看看已快到上班时间了,就朝往建筑公司的那条路上去了。
“我杀了万达。”佳木跟公司里的所有人说,“我杀了他,用我的刀。”他把沾血的刀
很用力地握在手中,说话时不时夸张地舞动。
“你中午喝多了,回去歇歇吧。”年老的工人劝他说。
“你怎么杀了他,是不是在床上”年轻人把他围在当中很高兴地说。
看到别人高兴,佳木也高兴,这时他已经忘了恐惧,他说:“我杀了他,不是在床上,
但他坐在我家里,我看见他就上去给了他一刀,他块头大,但我只刺了他一刀他就死了,我
本想多刺他几刀的,可他真的一刀就死了,他太不经死了。他妈的,谁都不经死。”
没有床上戏,很多工人都失去了兴趣,他们说算了吧你有胆子杀万达?年老的工人摇头
叹息说你就这么过吧反正事情已经这样了。
佳木着急地说:“我真的杀了万达你们干吗不相信我,你们看到我刀上的血没有这是万
达的血。”佳木的话没说完人们已经四下里散开了,佳木的脸胀得通红,他扬刀冲人们背影
叫:“你们等着看,不到晚上就会有公安来抓我你们看好了。”
佳木坐在公司门口等公安来抓他,他不是待宰的羔羊,他是行将赴难的义士。一些悲壮
的字眼在他心中滋生,他的生命这一刻变得灿烂辉煌起来。佳木急于向人证实一种存在,它
的力量远甚于死亡的恐惧。我们看见佳木在午后阳光的照耀下,一些细微的心思开始在氟氲
的光影里浮动,他瘦弱的身子因而也因为光与影的效果而渐渐澎胀,恍恍惚惚由一些物质组
成,极不真实。
佳木知道自己杀了万达,现在的等待只是在完成最后的形式,所以,他并不着急。他在
阳光中凝视刀上的血迹,血迹在阳光里凝结成一些黑色的印记,没有人会把它和一段生命的
终结联系起来。佳木最终还是变得疑惑起来,他实在回忆不起来刀锋刺入的刹那刀与肌肉紧
密摩擦应有的质感。他回忆得起来的只有声音,极细小的,近似于咀嚼的,比音乐更艺术的
一种歌唱。
是声音杀死了万达,佳木的判断让他忽然就丧失了信心。
有限的时间让历史变得真实,无限的时间让历史变得模糊。佳木没有等到意想中穿制服
的公安,因而他那个下午的等待成为毫无意义的空想,我们期待的悲壮场面也始终没有出
现。已经是夕阳如血的黄昏了,这个典型的贡昏可怜的佳木成为所有人讥笑的对象。工人们
在下班离去时都用极怜悯的目光抽打着佳木的谎言,佳木垂首坐在门边的花栏台阶上,像条
乞怜的狗喃喃地表白自己。
他说我真的杀了万达,你们干吗都不相信我,你们再也不看不到他了,是我杀了他我真
地杀了他。佳木的语言空洞而缺乏想象力,我们的生活远离历史中的血迹,你不要把生活和
历史混淆。当谋杀频繁地出现在我们的视听范围内,我们便开始对谋杀的存在发生了怀疑。
佳木作为故事的编造者显然缺乏群众基础,一项足可成为传奇的民间故事需要经历无数次耳
朵与嘴巴的转换。工人们说佳木你真了不起明天我们去派出所看你。
佳木此时极端痛苦,他不知道如何才能把一项已经发生的状态呈献在众人的面前。我已
经杀了万达,这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改变的事实。佳木继续沉浸在自己的臆想中。他忽然想到
如果中午发生的事其实并不存在,那对于他,倒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他的沮丧因此又迅速
深重起来,他终于清醒地意识到,一次壮举其实并不能改变他什么,那只等同于少年最初的
梦遗,快感与惶惑过后,留下的只有一块风干的污渍。
佳木回家,敲门。开门的伊利慵懒疲惫,潮湿的头发预示在她身上刚发生过一次对生殖
的图腾。佳木被她的平静击中,那是一枚偷心的暗器,佳木在劫难逃。佳木想,这是我的老
婆吗?伊利的发此刻直竖起来、面目狰狞、十指细长逾尽送到佳木面前。这是佳木的幻觉,
幻觉与真实之间的区别在于一个是我们日常大家共同感觉到且被多数人认同的,而另一个则
是我们中极少数人才发现的,因为它有违多数人的意愿,因而被称为幻觉。
伊利送给佳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