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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晋康] 豹(下)-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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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田延豹租用的水上飞机溅落在田歌号附近的水面上,他发觉情况异常,一架警用直升机降落在这艘游艇上,警灯不停地闪烁着,警察的身影在艇上来回晃动。一艘快艇驶过来,靠近他的水上飞机,一个长着黑胡子的希腊警察在船舷上大声问他是谁,来这儿干什么。然后他用无线报话器同上司交谈了两句,探过身子大声喊道:“请田先生上船吧!”
    田延豹交代飞机驾驶员停在此地等他,急忙跳到船上,他心中那种不祥的预感更强烈了。他急切地问:“先生,出了什么事?田歌还好吗?”
    这位警察一言不发,仔细地对他搜了身,带他来到游艇。在餐厅里,警官提奥多里斯更加详细地询问了他的情况,尤其是追问他为什么“恰在这时”赶到凶杀现场。田延豹的眼前变黑了,声音喑哑地连声问:“是谁被害了?是谁?”
    提奥多里斯遗憾地说:“是田小姐被害,凶手已被拘留。是船上的女仆发现的。可惜我们来晚了,你妹妹是一个多可爱的姑娘啊。”
    提奥多里斯警官带他走进那间豪华的卧室,蜡烛形的镀金吊灯放射着柔和的金辉,照着那张极为宽大、洁白松软的卧床。那本该是白雪公主才配使用的婚床,现在,田歌却躺在白色的殓单下面。田延豹手指抖颤着揭开殓单,田歌的头无力地歪着,黑亮的长发散落一旁,脖颈处有两排深深的牙印,已经变成了紫色的淤斑。她眉头紧皱,惨白的脸上凝结着痛苦和迷惘。也许她至死不相信命运之神竟对她如此残酷,不相信她挚爱的恋人会这样残忍。
    再往下是赤裸的肩头,田延豹不忍再看下去,轻轻放下殓单,声音嘶哑地说:“替她穿上衣服吧,她不能这样离开人世。”
    警官同情地看看他,点头应允,退出房间,让希腊女仆过来帮忙。
    收拾完毕,田延豹走出停灵间,他问提奥多里斯警官,凶手在哪儿,他想同他谈一谈。他苦笑道:“放心,我不会冲动。告诉你,我也是曾杀入世锦赛百米决赛的运动员,我想以同行的身份同他谈一谈,以便妥善了结此事。”
    提奥多里斯犹豫片刻后答应了,带他走进隔壁的房间。谢豹飞被反铐在一张高背椅上,头发散乱,脸上有血痕,赤裸的身上披着一件浴衣。警官告诉田延豹,他们赶到时,谢豹飞精神似已错乱,绕室狂走,完全没有逃跑的打算,不过警察在逮捕他时经历了相当激烈的搏斗。警官小声骂道:“这杂种!真像一头豹子,力大无穷。”
    田延豹拉过一把椅子坐在他的面前,冷冷地打量着他。凶手紧咬着牙关,嘴巴残忍地弯成弓形,目光空洞狞厉,没有理性的成分。
    田延豹冷冷地说:“谢先生认出我了吗?我是田歌的堂兄,也是一名短跑选手。小歌是我看着长大的,看着她从一个娇憨的步履蹒跚的小丫头,长成快乐的豆蔻少女,又长成玉洁冰清的美貌姑娘。我总是惊叹,她是造物主最完美的杰作,集天地灵秀于一身。坦白地说,没有哪个男人不会对她产生爱慕之心。但我不幸是她的堂兄,只好把这种爱慕变成兄长的呵护,小心翼翼地守护着她,不让她受到一丝伤害。后来她遇上了你,我庆幸她遇见了理想的白马王子,我这个兄长可以从她的生活中退出来了。但是……”
    在他沉痛地诉说时,提奥多里斯一直鄙夷地盯着谢豹飞,他看出田先生沉痛的诉说丝毫未使那个杂种受到触动,他的目光仍然空洞狞厉。田延豹停顿下来,艰难地喘息着,忽然爆发道:“我宰了你这个畜生!”
    他猛地一下扑了过去,精神迷乱的谢豹飞凭本能作出反应,敏捷地带着椅子蹿起来,但手铐妨碍了他的行动,在0。1秒的迟缓中,田延豹已经掐住他的脖子,两人连同椅子訇然倒在地板上。提奥多里斯和另一名警察先是愣住了,因为田延豹一直在“冷静”地谈话,没料到他会突然爆发。他们立即跳起来,想把两人拉开。但田延豹的双手像一双铁钳,两个人无论如何也拉不开。眼看谢豹飞的脸已经变色,眼神也开始发散,提奥多里斯只好用警棍对田延豹的脑袋来了一下。
    田延豹休克过去了,两名警察这才把他的双手掰开。谢豹飞卡在椅子中间,头颅以极不自然的角度斜垂着,就像一株折断了的芦苇。提奥多里斯急忙试试他的鼻息,翻看他的瞳孔——他已经死了,他是被高背椅硌断了脖子的。提奥多里斯懊丧地向警察局通报了这个情况。
    两个小时后,又一架直升机悬停在游艇上空。游艇上已经没有可停机的空地,所以直升机悬停在空中,放下一架软梯,费新吾和谢可征从软梯上爬下来,旋翼气流猛烈地翻搅着他们的衣服。当他们站在两具尸体前时,谢教授努力克制着自己没有失态,只有手指在神经质地颤抖着。
        四
    对田延豹的审判在雅典拉萨琼法院举行,能容300人的旁听席里座无虚席。这是一桩十分轰动的连环案,其中身兼凶手和被害人双重身份的鲍菲·谢既是百米王子,又是世界上第一位“豹人”,这自然引起新闻界极大的关注。田歌小姐虽然没有什么知名度,但这些天通过报纸电台的宣传,包括展示那些偷拍的热恋镜头,美貌的田歌小姐已成了公众心目中最纯洁可爱的偶像。这种情绪甚至压倒了谢豹飞的名声,对田延豹的量刑无疑是有利的。
    大厅中有一处记者席,各国记者云集此地,有美联社、路透社、共同社、俄通社……自然也少不了新华社。不过,由于凶手和死者都是中国人或华裔,这种情形对中国记者来说多少有些微妙,所以他们小心地保持着同其他记者的距离,沉默着,不愿与同行们交谈。
    审判厅前方的平台上放着三把黑色的高背皮椅,这是三名法官的座席。平台前边是证人席,小木桌上放着一本封皮已旧的圣经。左面是被告席,田延豹已经入席,他显得十分平静超脱,给别人的强烈印象是:他心愿已了,以后不管是上天国还是下地狱都无所谓了。
    费新吾坐在旁听席的第一排,一直同情地看着他,眼前不时闪过田歌的倩影,笑靥如花,俏语解人,水晶般纯洁……有时他想,换了他在场,照样会把那个该千刀万剐的凶手掐死!他回过目光,扫了一眼前排的一个空位,那是谢先生的位置,大概今天他不会来了。
    那天他们赶到田歌号游艇,目睹了一对恋人惨死的场景。作为凶手的田延豹没有丝毫歉疚,目光炯炯地盯着死者的父亲;作为苦主的谢教授反倒躲避着他的盯视,只是失神地看着死去的儿子。田延豹被押走后,费新吾陪教授到岛上开了房间,他想尽量劝慰这个被丧子之痛折磨的老人。
    谢教授沉默着,步履僵硬。等侍者退出房间,他痛心地说:“都怪我啊,没有及早发现豹儿是个虐待狂症患者,以致酿成今天的惨剧。”
    费新吾心中渐次升起复杂的情感:怜悯、鄙夷夹杂着愤恨,因为他十分清楚谢教授的这个开场白是什么动机。他冷淡地问:“谢豹飞仅仅是一个虐待狂?”
    “对,美国是一个奇怪的社会,性虐狂和受虐狂比比皆是,他们有时会做出种种不可理喻的怪诞举动。据统计,在满月之夜发病率会更高一些,昨天是满月之夜吧。但我没发现豹儿也受到社会习俗的毒害,我对他的教育一直是很严格的。”
    费新吾已经不能抑制自己的鄙夷了,他冷冷地问:“你是想让我相信,他只是人类中的精神病患者,与他体内嵌入的猎豹基因无关?”
    谢教授一愣,苦笑道:“自然,我想你总不会相信,一段控制肌肉发育的基因能影响人性。”
    费新吾大声说:“我为什么不相信?什么是人性或兽性?归根结蒂,它是一种思维运动,是由一套指令引发的一系列电化学反应,它必然基于一定的物质结构。人性的形成当然与后天环境有很大关系,但同样与遗传密切有关。早在20世纪末,科学家就发现有XYY基因的男子比具有XY正常基因的男子易于犯罪,他们常常杀死妓女,在公共场合暴露生殖器;还发现人类11号染色体上的D4DR基因有调节多巴胺的功能,从而影响性格,D4DR较长的人常常追求冒险和刺激。其实,人体的所有基因与人性都有联系,或多或少,或直接或间接。作为一个杰出的学者,你会不了解这些发现?你真的相信猎豹的嵌入基因丝毫不影响人性?如果基因不影响性格,那么请你告诉我,猎豹的残忍和兔子的温顺究竟是由什么决定的?难道后者是由神学院礼仪学校教出来的?”
    这些锋利的诘问使教授的精神突然崩溃了,他没有反驳,低下头,颤颤巍巍地回到自己的卧室。从那天晚上后两人没有再见面。第二天一早,费新吾就从这家旅馆搬走了,他不愿再同这位自私的教授住在一起,而且在那之后一直没有同谢教授接触。这会儿,费新吾盯着旁听席上的空座位,心中还在鄙夷地想,对于谢教授来说,无论是儿子的横死还是田歌的不幸,在他心目中都没有占据重要位置,他关心的只是他的科学发现在科学史上的地位。
    国家特派检察官柯斯马斯坐在原告席,他看见被告辩护人雅库里斯坐在被告旁边,便向这位熟人点头示意。雅库里斯律师今年50岁,相貌普通,像一只沉默的老海龟,但柯斯马斯深知他的分量。这个老家伙头脑异常清醒,反应极为敏锐。只要一走上法庭,他就会进入极佳的竞技状态,发言有时雄辩,有时委婉,就像一个琴手那样熟练地拨弄着听众和陪审团的情感之弦。还有一条是最令人担心的:雅库里斯接手案件前有严格的选择,他向来只接那些能够取胜的(至少按他的估计如此)业务,而这次,听说是他主动表示愿当被告的律师。
    不过,柯斯马斯不相信这次他会取胜。这个案件的脉络是十分清楚的,那个中国人的罪行毫无疑义,最多只是量刑轻重的问题。书记员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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