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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只是些萍踪浪迹。命运像一只袋子,你捡着客观存在到处跑,每个人都有这样一只
袋子,不会遗忘也不会丢失。
当许多人远涉重洋,到东方或者西方,结果采购了一些家用电器或洋文书籍回来,
为了营造他们的家室或家园,这些人无疑是利用出公差的机会赚回了幸福与欢乐,然后
尽情地在家园或居室里享受那一份幸福与乐趣。这是一份来之不易的天伦之乐。在我们
这个国度里有许多公差和寻求幸福的机会。玫的大学里那位有胃病和戴眼镜的数学教授,
因为到欧洲出了一趟公差回来,他老婆戴上了金项链而显得光采照人,他拥有了一台电
脑,从此胃病也好了。出公差带来了幸福和让人返老还童。
而理想的乐园永远是生活中的阙如部分。玫不会因为有了那多人营造起各色各样的
乐园而局促不安起来。她在亚热带闷热的房间里虚构着理想的乐园,她期待着,却害怕
那乐园顷刻间成为一个让她失望的现实,害怕失去一个继续寻找的机会。如果你有了一
个乐园,你就没有借口对自己说,快离开这儿吧!那往后的日子怎么过?养红茶菌、练
气功,还是比这更糟呢?人总是想着离开一个地方,又总没有离开这个地方。离开或者
不离开,都是一种被允许状态,被无奈地允许。
玫对被允许这种状态不怎么满意,生活像分摊给她的某种社会义务似的。一切都不
容虚构、十分地现实和逼真。尽管与生活不是水乳交融,却无法割裂,也说不上要与什
么分道扬镳。现实是什么?现实就是牵强附会。要么就范,要么说不。
玫不断地诸问自己,又不断地回答自己。你与他们没有什么不同,只有玫一个人独
处的时候,灵魂才会长出羽翅。这个时候你是你自己,而不是他们,你正是世界多出的
那个部分,你是另外一个宇宙,你努力为你自己存在,你不是为了生活去公差。
玫不愿意别人说她与那位漂亮的女同事是姊妹花。她们不一样。从那漂亮的女同事
那美丽而幸福的眼睛里可以看出,她是生活在乐园里的那种有福的人。玫却不是。她也
许是另一种有福的人吧?她暂时不会想到公差一类的事。
漂亮的女同事好几次邀请玫到她家里去,玫应诺着,她着实想去看看那存在于别人
现实生活中的乐园,这是一种诱惑。你能真切地看到乐园是什么样子,能真切地感受一
番。像有人挖空心思构思的生物圈一样,你不去实际体验,所谓生态平衡的理想只成为
一种空泛的东西。她应诺女同事的邀请,如准备进入那个叫“生物圈”的玻璃屋子试验
场一样兴奋。那是个有丈夫,有孩子的小世界,她怎么去走进那个小世界呢?她犹豫和
延宕着。她不愿意过早地看到别人为她模拟的人生。人好像有一部分生活是寄托在他人
那儿似地。你从来不想要收回那一份寄存的生活,你觉得你的行囊越简便越好,因为你
还不知道乐园离你有多远?它在别处什么地方?它安排着一个女人的行程,青春和美丽
是你的旅费,你精打细算或者出手大方,你支付的是你自己,亏盈是你自己的事。你不
可以吝啬,也不可以太挥霍,你记下的是一些流水账。你可以把那些流水账读成你的诗。
你挑出一些辉煌的句子作为你的纪念品。有一天,你会成为标本或纪念碑。你的乐园也
将成为永远的乐园。
玫有时极其敏感地捕捉到,乐园在那位漂亮的女同事幸福的眼里倏然而逝。当漂亮
女同事褪去幸福的目光装饰的时候,乐园的金碧辉煌也就消失了。
玫想,生活是被允许。或者被差遣。幸福与公差就是生活。
10.历史是人类的情人,主义与真理是我们的贞操,白纸黑字是处女膜
玫只是在南方阴雨连绵的天气里回忆一些往事,这样的时候,她翻出一些信,明信
片、节日卡、生日卡、日记留言,她把它们称之文物,她借这些文物去读过去的一份生
活。她读出一些女同学结婚和离婚的故事,恋爱和失恋的故事,考托福出国的故事。她
读出男同学的爱国主义、民主精神等空泛的理想故事,他们一个个壮志未酬,前程远大,
少年老成,信写得像标语口号。女同学的信比较实际,男同学的信比较空灵。现实和浪
漫,都写出了时代的风采。他们是时代的星群,他们年轻,正灿烂着。从某种意义上说,
他们是过来人,他们刚刚经历了自己亲手制作的情感和理想,他们用这种通信和节日道
贺的方式告别了过去,去进另一道门,以前的自己很快被拒之门外,门里的主人并不是
他们,他们只是表演某种仪式而已。
玫开始仔细地搜寻男生们的信,看看是不是有那么一个人对她支支吾吾,闪烁其辞,
以曲线救国的方式向她发起过战略攻势?没有。男生们一律地豪言壮语,慷慨陈辞。这
也许是一个时代的小男人谈情说爱的方式,他们的爱国主义、英雄主义与标语口号似的
教养,使他们除了标语口号以外无以取悦于女孩子,在他们羞涩的囊袋里掏来掏去不过
几片口香糖和一些词不达意的句子。他们似乎一律缺乏谈情说爱的精神营养。这也并不
等于他们不谈情说爱,他们以他们的方式,他们省略那些繁琐的精神内容,使谈情说爱
变得极其简单明确。他们是一些天真的小革命家,充满着令人耽忧的危险性。他们的生
活带着很强的试验性。
玫从这些文物得出这样一个结论。婚姻是某种游戏,恋爱是女孩子的消遣,豪言壮
语是小男人的外套,穷书生的礼服。精神是一个娱乐场所。生活越来越技艺化了。这是
世纪末的一个形式吗?二十世纪同二十一世纪是两个不同的时代还是两种不同的形式?
人是什么?人始终是不变的吗?人始终是应变的吗?那么,真理、历史等等统统成了谎
言和疑问。
她收敛起那些文物,锁在一只抽屉里。
余下的是一片空白,慢慢浮现那个梦幻故事,那些像电影片断里的骚动,游行与呼
声,混乱与惶恐,集结与溃散……夹杂一些零星的爆响与火光……像演习,像彩排,像
节目仪式,虚幻而又真实。
我,他们,我们这些男孩子和女孩子都经历过那真实的梦幻梦幻的真实。它的历史
短得像一钵缸红茶菌,始未玄乎得像气功。当然,我们之中谁也不能够在某一天像讲述
红茶菌一样去讲述它,谁有理由说是他用糖与茶水泡制它呢?我们也当然羞于说我们真
正做了什么正经事儿,处处叫真、神经过敏是心智不健全的表现,尤其是女孩子,那样
患下失眠症,要服许多的安眠药。有时候,我们难免要像怀念故乡一样怀念历史,怀念
被故乡化了的历史,怀念被历史化了的我们。我们做了许许多多梦,在梦中寻找被伟人
的影子掩埋了的骨骸。历史有时候像谎言,有时候像影子,只有很少的时候我们才会触
摸到它的真实部分。
她当然要记忆那个路遇的发育不良的小男孩,她暗暗地以多种方式记忆过他。这也
是一种机缘,短暂却成为长久。美或丑的,善的或恶的,高尚的或卑下的,哪一样你都
不可以拒绝。抱什么恨,又何必终身,忘得了就会忘掉,忘不掉就记住,不是说活着,
而且要记住吗?这是人们对失恋或离异者的一个绰号,管他们叫“活着,而且要记住”,
这原本是一部苏联小说的标题,是中文系的一位小男孩最先把它移植在一位单相思的小
男孩的身上,于是,这个句子的外延和内涵就变了。玫对这个短句有某种心理抗拒。苏
联毁灭了,那小说标题成为寓言。
那一笔太突兀,使她的画成为一张废草稿。而且,不可以复制。小男孩弄坏了她的
画。当小男孩在她身上莫名其妙地扭动的时候,她睁着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窗外,一
片幽暗和空旷,为什么会这样?按照她的常识,只有一个男人可以对她这样,那个人就
是她的丈夫,就像父亲与母亲一样。虽然她不明白丈夫究竟是什么。两滴泪水流成行,
流进她自己的嘴里。玫产生了疑问,疑问产生在性与丈夫这些她并不理解的名词,她其
实是在为一个词和几个词烦恼着。
当小男孩对她演说那些豪言壮语的时候,她觉得他宽阔得像广场,坦荡得像长安街,
壮丽得像飘扬的旗帜,只是在停电的一瞬间,小男孩像一只美好的电动玩具在断了电源
的瞬间失去了表演的灵光,卸下光环,他变成了一位固执任性、顽劣迷狂的小男孩。他
那一笔太突兀,他毁了她的画。当时,那事情在进行当中,不觉得快乐,也不觉得太痛
苦,局部有一些疼痛和难奈的刺激。当时太短暂,过后的就太长。好故事和坏故事都是
一样,它发生得很短,连续得很长。女人们的故事很长,一千零一夜,女人是因为她的
故事才被暴君赦免的。
玫记起另一个故事,一位少女的心上人被恶魔变成了一只癞蛤蟆,少女很伤心,那
只癞蛤蟆对少女说,别伤心,我还可以变成美少年的,只要你愿意嫁给我。少女说,愿
意。等少女说完愿意,癞蛤蟆又变成了美男子。
于是悲剧成了喜剧。
玫于是将小男孩幻化成一个喜剧角色。小男孩一开始就是一个天才诗人,代表正义、
良知、美德而且有激情,美人沦陷路途,英雄相救而且向她求爱,于是,他们做了一夜
小夫妻。先是天仙配,然后是鹊桥仙,至于日记,等等,无一不是上苍的安排,一切艰
难曲折,不过是为了每年七夕,暗渡河汉,天上人间,金风玉露一相逢。
玫编完一出喜剧,便凝重地笑了。美人一笑,便是大吉大利的好兆头。天地也为之
笑逐颜开了。
南方的雨露天晴很美,天空如绿如蓝,像情人的信笺。
历史是人类的情人,主义与真理是我们的贞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