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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必是学新闻的,分在一家大报做记者。几年下来,在省内外已小有名气,是这个
城市各类媒体十大“名记”中最年轻的一个。而且风风火火啥都不耽搁。生了孩子,分
了房子,晋了职称,甚至还入了党。那时,老阳常常忧郁地看着她,心里想,这样下去,
下两届的女市长就该是她了。几年之后,她突然戛然而止,对一切都不再有兴趣。她开
始越来越频繁地说一个词:无聊。干的这种事情真无聊。这些人真无聊。这日子很无聊。
报纸上,她的重头文章越来越少。偶尔出现一篇,那文字也干干巴巴,疲疲沓沓的,像
将醒未醒时懵懵懂懂写下的。有一次她对老阳说,她在报社资料室查一个陈年事件,翻
阅一批50年代报纸的合订本。读着读着,鸡皮疙瘩起来了,一股寒气浸透肺腑。多么可
怕的一些文章!有的还是一些很著名的人物写的。她说,如果几十年后,也有一个年轻
人不经意间翻到了她今天的文章,也像她今天一样起了满身鸡皮疙瘩,那她真不如去扫
大街清理下水道呢。
后来她给调到生活副刊当编辑。这样好多了,她说,洗洗涮涮,缝缝补补,吃吃喝
喝,多少还有一点人气。
何必没有进步,她一直淡淡地编她那一版衣食住行,给小老百姓茶余饭后消遣一下:
长衣改短,一鸡三吃,小房如何变大,今夏出游您去何方……有思想有知识的人都不去
读它,连总编也不怎么看的。
人们很快把她忘了。
天亮不久,电视台的车来了。是一辆很漂亮的中型面包车。蓝黑色,流线型。何必
送老阳上车,见思思已经坐在里面,便伸过手去,在她膝盖上放了一会儿。她说:“思
思,我跟老阳说了,去把老海找回来。”说着就哭了,便快快地调头回去。
车前排是电视台的一位副台长,老阳见过的,但忘了姓名,后来知道姓黄。车后排
是专题部的主任,也很面熟,介绍后老阳想起来了。那一年他去老海那儿,他正在跟老
海当副手,也姓黄,北广毕业的。
黄主任说,没什么事了吧?那我们就走吧———赶在高峰之前,出城再找地方吃早
点。
车开了很久,一直没谁说话。老阳和思思并排坐在司机座的后面。思思直直地坐着,
直直地看着前方。有几次,老阳碰到了思思冰凉的手,很想握住它,给她暖一暖,但终
于没有。
在城外一家餐馆吃完早饭,车子拐上了高速公路。老阳第一次跟老海去乌啸边时,
还没有这条路。那时去乌啸边要用上两天的时间。第一天赶到地委所在地乌河。第二天
也才能赶到乌啸边的边缘宁县乌岭镇。到大风坳那座小木屋还得大半天,那二十多里山
路得步行。
就在这样一条坑坑洼洼曲曲弯弯的山路上,老海来来回回跑了多少次?恐怕只有老
海自己知道。
这条路,最终成了老海的不归路。
老阳曾自以为对老海非常了解,现在却感到这个人陌生起来,扑朔迷离似近似远。
老阳觉得,三人之间,如果他与老朝是和谐的话,那么与老海则是亲近,甚至还有一种
少年般的亲昵。这在成年男人中很少见。不论在学校里,还是那以后,老阳对老海都有
一种特殊的依恋与牵挂。老海模样很英武,皮肤黑而细腻,像一匹良种马,筋骨也像一
匹良种马,坚韧又有弹力。但仔细看去,他那眉眼深处有一种女性般的柔美与善良。他
曾想过,如果自己是一个女人,或老海是一个女人,那他会为老海发疯的。在学校时,
就有好些女生为老海发疯过,有的女生仅仅看了老海打一场篮球,便在心里与他私定了
终身———非老海不嫁。于是,常有本系的,外系的女孩找到他们的半间房来。那时的
女生总是羞羞答答含含蓄蓄,顾左右而言他。有些人就阴差阳错成为了他们三个人共同
的朋友。何必当初就是这么来的。
女孩子们对老海的轮番进攻进行了一段时间,无奈思思太强大,那些觊觎者终于一
个个撤了下去。只是弄得老海很痛苦,总觉得是自己做了什么对不起人的事。后来思思
曾当着老阳老朝的面说他,你以为你这样就善良呀?你以为你这样就高尚啊?你这样含
含糊糊,不吭不声的,到后来不知要害多少人。除非你当个皇帝,宠幸天下有情人!
六
从老海身上确实见不到什么军人气概,老阳觉得他更像一个哈姆雷特,总有一种隐
藏得很深的忧郁。他把这一点归结于他的血统。老海的父母亲都是读书人,祖辈大多也
是读书人,而且做的都是一些很温和的学问,农林医工文史哲……他父母都学医,专业
也很温和,一个细胞学,一个药物学。尽职,敬业,勤勤恳恳,在单位都是一把好手,
但也算不上什么权威。老海家族的很多人都在海外,弟弟妹妹一读完大学便出去了,很
快就拿了绿卡。父母亲退休后,常到他弟弟妹妹那儿住一段日子,后来也留在那儿了。
老阳曾问过他,你这种家庭,当时怎么让你当兵的?那时多少工农子弟都当不上兵。老
海说他也没想过会去当兵。读中学时,没事可做,就打篮球。下乡了,刚好附近镇上有
个篮球场,只有半边篮,他也常去打。后来公社组织篮球队,把他抽去了,管饭吃,队
里工分照记,每天还补助5毛钱———那时的5毛钱可以买10个鸡蛋或5斤大米或2包中档
烟。于是当了半年乡村职业球员。有一次和当地驻军打友谊赛,刚好军分区的一位首长
来了。看完比赛,那位首长叫人量了量老海的身高,让他投了几个球,又围着球场跑了
几圈。完事后,首长对他说,回去清理一下东西,跟我走。就这么当了兵。在军分区打
几年球,后来球队解散了,他调到一个野战军,当了个排级干部。后来那场中越战争打
响了,他跟部队上了前线。打了一些仗。战争慢慢平息了,他要求复员,想去读书。首
长说,去读军校吧,你在部队很有前途呢。他说他想读文科。软磨硬磨,他人缘又好,
首长被他磨动了,说,读完大学,还回部队来,现代化的部队也需要现代化的秀才。所
以,老海上学的时候,还是一个军人,正营级。
进校两三年后,思思和老海的关系已经很深,那时学校还不允许学生谈恋爱,思思
本身又是学生干部,于是大面上都装得没事一样,只有老阳和老朝知道底细。但凡有人
探问,他们都抵挡过去。思思将老海偷偷带回家去,给老父老母过目。老两口喜欢得什
么似的,也顾不得学校的纪律,与女儿一起偷偷摸摸。老海也极幸福,常将岳父母大人
款待他的吃食打了包带回半间房,与两个老光棍共享初恋甜蜜。
老海与思思毕业不久就结了婚。那时思思已考取了硕士研究生,她换了一个专业—
——西方美学史。她想留校,后来也留成了。从她祖父算起,她一家三代都生活在这个
校园里了。老海分到了电视台。老阳去了一家刊物。老朝出人意料地回了原学校,大家
问他为什么不就此在城里谋一个差事,凭他的能力,凭他的才学,完全可以干一番事业
出来。再说,他和那教育局领导的关系一直不好,何必再回去受气呢?老朝说,我本来
是一介村夫,父母还在乡下,我教书吃饭,他们还能把我再怎么样呢?
毕业的时候,班上每人都备了一本同窗毕业赠言的小本本,互相在上面写下一些豪
情万丈或温婉缠绵的话语。班上一位最拙讷的女生———一位不注意就会被人忘了的女
生,在离校的最后一天,也给“三老”留了言。每人只有两个字。给老阳的是:“才情”。
给老朝的是:“学识”。给老海的是:“性灵”。这个留言让他们3位大吃一惊,忙将她
找来,问她这几个字的意思与由来。开始她什么也不肯说,满脸通红挣扎着要逃走。
“三老”不依,一定要她说几句。她拗不过,只好说,乱写的,本无由来,与生俱来。
“三老”又追问这三者哪一种最好。她说,无所谓坏,无所谓好,只有境界高低。你说
是天好,还是地好?云好,还是草好?说完,在每人那两个字的背面划拉了几下,扔下
笔就跑掉了。他们各自拿起一看:老阳的“才情”背后写着“风流”,老朝的“学识”
背后写着“人仕”,老海的“性灵”背后写着“与天合”。
三人看完都愣在那里。老阳缓过神来,喊了一声“高人”便起身去追,但那女生早
已不见了踪影。
这几个字几乎成了他们3个人各自的人生谶言。
从此,他们再没有见过她。后来有同学说,某刊某刊上那些极厉害的文章就是她写
的,只是用了一个笔名。
七
车到地委,还不到12点。
老朝已在地委一座清幽的宾馆备好了酒菜。
老朝与一大群人在宾馆门前迎候,和大家一一握手。没有多言语,便带大家上了后
院一座小楼,挥退所有部属,只留下一位很清秀的年轻人。
落座后,老朝说,我们穷困山区,薄酒小菜,为大家途中打个尖。
没有大鱼大肉,但都是一些平日城里吃不到的山野佳肴,很别致。但老阳没有胃口。
思思也没怎么动筷子,只是一小口一小口地喝一种乳白色的山笋汤。
老朝敬了大家一杯酒后,对电视台一行人说:“老海是我们几个的同窗好友,大学
时期,同居一室,朝夕相处。不说是生死之交吧,也可说是肝胆相照。老海是个好人。
是一个———用大家都背得的一篇文章中的话说,是一个高尚的人,一个纯粹的人,一
个有道德的人,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像他这样的人,这个世界上不多了……”
说到这里,老朝的声音有点哽咽。他克制了一下,又说:“老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