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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廖沙从不讲粗话,对任何领导,包括对霍赫拉乔夫,一向有点害怕,毕竞当过大士嘛,况且年龄也比自己大。可是当听到“干吗要我去?”时,他再也忍不住脱口说道:“你说什么?”他本想骂—声“混蛋!”,但却冒出了另一句更尖锐的话来:“呸……你这个坏蛋!你听听,大家说你什么来着!”
他立刻代替霍赫拉乔夫去站岗。
三点钟的时候,柯斯佳·彼得罗夫来接岗。
他们交谈了几句。
“你不想睡吗?”柯斯佳问。
天已经开始有点亮了。
“不知道,”阿廖沙说。“好象不想……这个霍赫拉乔夫,假若他……”
阿廖沙没说下去。
“到卫生队去一趟吧。别装傻啦。趁现在……过了这会儿事情不会少的……”
阿廖沙觉得这话不错。平常大家常常拿柯斯佳开玩笑,实际上他什么都懂!是个机灵鬼!
“去吧,去吧!说不定会遇上……”
他没有说出卡佳的名字,但两人都心照不宣。
“要是碰不上呢?”阿廖沙问。
“走吧,走吧,别装蒜啦!鲍洛京和涅夫佐罗夫说就在附近……”
于是阿廖沙下了决心。
开始他想向杜金请假,可中尉已经睡了。在半干涸的小河边上有一株榆树,杜金就睡在榆树附近不显眼的地方。他们的那些矮而健壮、鬃毛和尾巴修剪得很短的马也在这里,正均匀地打着鼾。杜金身上盖着一件破旧不堪、满是窟窿的军大衣,右手缠着干净的绷带,吊在脖子上,颜色白得不太正常。
阿廖沙拍了一下柯斯特利和利拉(两手空空,口袋里也一无所有,没有东西好喂!),顺便又拍了拍索尼亚和米龙,然后转身向院门走去。
此刻他脑子里不自觉地想到一个问题:杜金中尉多大年纪了?以往没想过这个问题,此刻看到他那张睡脸——天哪,多么年轻的一张脸!而且口水从左嘴角直往军帽上流,简直象孩子一样……他阿廖沙睡梦中也淌过口水,不过那是在很小很小的时候。战前,在进美术学院之前,他曾画过一个正在甜睡的孩子,光着屁股,口水流在洁白的枕头上。显然,他之所以画了这么一幅画,是因为想起了自己的童年。画这幅画时,他中学念书,上八年级或九年级。他的画得到了一致的称赞,而且还送到某个区或是市里展览过……
阿廖沙到了团卫生队。
一如从前,这里也塔了几座白色帐篷,但周围没有人奔忙,旁边也没有伤员。两名司机一边忙着修理自己的吉斯牌汽车,一边低声地谈着话,不时抽几口自卷的纸烟。阿廖沙走过去和他们一块抽烟,闲聊。
“没有伤员,都在战伤上就死了,”一个司机说。
“本来有几个伤员,不久也死了,夜里埋的,”另一个补充说。“夜里末再来伤员,大家都在休息。那些伤员可把医生给搞苦了……”
“让他们睡吧……我们倒无所谓!可是他们,无论是进玫还是撤退都有做不完的工作!要是我,非把那些个恶棍给毙掉不可,可他们还得抢救!医生嘛,有命令!”
“司机呢,情况好点吧……”
“也没有什么好,不过做医生可不象开车那么容易!”
他们又议论了一些其他新闻和其他问题。如今大家都成了政治家,人人都有自己的观点。
这时,一个司机问:“小伙子,你是哪年出生的?”
他的问话使阿廖沙又想起了杜金。 “一九一七年,”阿廖沙法声怯气地说出了自己的年纪,不料上了当。
“不是孩子了,”一个司机说。
“人家这样的年龄有的当连长,有的当营长了,”另一个说。
“我们真倒霉!司机呀,司机!而且还是在卫生队干这玩艺儿!最好还是上前方去!可是偏偏……”
正要找卡佳,卡佳来了。她不是从白色帐篷里出来,而是从帐篷左边的什么地方跑出来的,阿廖沙立刻认出了她。
虽然他有些担心,怕万一看错了人,但仍然丢下毫不知情的两位司机,向她追去。
卡佳穿的是军便服,扣子全没扣,也没系皮带,转眼之间就不见了。他顺着白色帐篷朝她出现的地方靠左一点的方向跑去。他不管三七二十一,往前紧跑了几步,突然看见她,惊得目瞪口呆:卡佳正掀起裙子蹲下去解手……
这样的事在后来——四二年,特别是四三年之后,在四四年和四五年战场上女兵越来越多的情况下,相当普遍:
“小伙子——右边……!”
“姑娘——左边……!”
如果附近没有什么遮挡,或周围没有其他人,经常可以听到:“小伙子们,停步!闭上眼睛。转过脸去!我们很快就好了!”
而“小伙子们”则不怎么回避姑娘们,汽车和大车轮子旁边、沟底以及附近任何什么建筑物背后——随便找个地方避开姑娘们就行。如果在一望平川的地方整队集合,就背朝着姑娘们。战争时期妇女要比男人艰难得多啊!
但这是后来的情况。
眼下阿廖沙却吃惊不小。
他转身向后退了一步。但又怕失去卡佳。万一又不是她呢?如果看错了?
卡佐自己跑过来,问:“是你?”
“是我,怎么?”他只好忧郁地说。
“你疯啦!亏你选了这个好时辰!……你不害臊吗?……”
她的一双眼睛使他立刻忘记了不安。他欣喜地望着她。
卡佐显然要比他聪明千倍。
“你是偶然遇上我的吧,画家?真的是巧遇吗?”
他矜持不语。
然后,他似乎想起了什么,
“今天很平静……”
她不客气地答道:“暴风雨之前总是平静的……你又是来打听杜金情况的吧?杜金活着,而且还会活下去,如果……”
阿廖沙又说了一句蠢话:“杜金现在正在睡觉……我本来想向他请假的,可他在睡觉……”
“既然来了,就走一趟。不过不要搞错了,是到我那里去,而不是到杜金那里去……”
在几个大的白色帐蓬旁边,有一个深绿的小帏幄,是由二、三块防雨布搭起来的,看起来颇为奇特。
“钻得进去吗?”她问。
这个帏幄显然不适合他的身材,但他还是钻了进去。卡佳身材矮小,而他足有一米八三。
帏幄里又窄又暗。卡佳很快想起了什么,于是点燃了灯。灯是用子弹壳做的,灯蕊穿过子弹壳放在一个破裂的磨花玻璃怀里。这样的灯阿廖沙还是头一次见到。
卡佳的表情一本正经,更使他感到发窘。
他来找卡佳时,把所有能想到的话都想过了,心里一次又一次地重复着遇到她时首先要倾吐的话语。可现在真的见到了,他却默坐无语。
“想喝点吗?”她问。“我有酒精……可以喝两口……”
打仗以来和战前四○年这一阶段,他常常喝一点,不过那是偷着干的。他很想说“行”,但还是没张口说出来。
卡佳斟了两怀酒精:
“唔,咱们来喝!我真弄不懂,你看中了我身上的什么……”
阿廖沙明白,此刻她也同样感到困窘,同样不知如何是好。他把酒精一饮而尽,足有半杯或大半怀。差点呛住了。
卡佳呛得流出了眼泪,嘴唇哆嗦着连吸了几口气。
“怎么样,画家?”她终于说。“九十六度!”
看样子他并末醉,但胆子立刻壮了起来。
“我算什么画家!”
“得了,得了,我不过是开玩笑,”卡佳说。“其实,我也不过是偶然听库奇金说你会画画。你还记得吗,他当过你们俱乐部主任……”
“当然,哪能不记得!这样的……”
“昨天傍晚我们把他埋了。和其他人一道埋了。二十三个人……又是一个公墓。”
“怎么?”阿廖沙简直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是这样的,他肚子中了流弹。”卡佳解释说。“听我说:希望你千万保重!”
她的语气充满恳求。
……小小的帏幄里孤灯昏暗。
阿廖沙吻了一下卡佳,她并没有反抗
……整个世界仿佛都消逝了,天地间只剩下了他和情语绵绵的卡佳……卡佳说的话他几乎没听见,但事后却在他脑海里突然清晰地映出来:
“你为什么需要我这样一个年纪大的女人?”
“小傻瓜,我比你大得多!”
他记不得自己说了些什么。好象是作了一番申辩。
他们分手的时候天已大亮。不知是她催促,还是他自己慌着要走。或许就是他要走的吧?
卡佳穿好衣服,整理好之后,突然说:“我知道,你爱的不是我!”
他不理解卡佳的意思,委屈而又牛头不对马嘴地答道:“为什么?你干吗这样说?……”
她脸上露出了一丝苦笑,接着又不无难过地说:“没什么,随便说的……要知道,在多林纳时我就对你……”
阿廖沙再次重复说:“你干嘛这样说?为什么?”
见她沉默不语,又补充说:“我觉得和你在一起很好。你想想,已经四年啦!难道现在还用说这些话吗?”
“我不是那个意思,”卡佳抬起了眼睛。两道睫毛痛苦而又委屈地微微颤抖抖着。“要知道我结过婚……还有个女儿,叫克桑娜……和我妈妈一起留在尤里耶维茨市。听说过这个城市吗?女儿已经四岁多了。尤里耶维茨市在伏尔加河畔,属于伊万诺沃省。”
阿廖沙简直无法理解。有个女儿,那有什么关系!尤里耶维茨虽没听说过,但是伊万诺沃省当然是知道的。尽管没去过,但是知道……这又有什么呢?
“卡秋莎,你说这些是什么意思?难道你认为……”他开始开始说。
“要保重自己,”卡佳打断他的话说。“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