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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举一例,俱见《医心方》卷二十八所引:
六益曰畜血。男正偃卧,令女戴尻跪其上,极内之,令女行七九数,数毕止。令人力强,又治女子月经不利。日七行,十日愈。
六损谓百闭。百闭者,淫佚于女,自用不节,数交失度,竭其精气,用力强泻,精尽不出,百病并生,消渴目冥冥。治之法:令男正卧,女跨其上,前伏据席,令女内玉茎,自摇,精出止;男勿快。日九行,十日愈。
这类听起来很玄、甚至有点荒唐的性治疗法,其中的科学成分之高却大出于现代人的想象之外!例如,“畜血”是一种女上位性交,这正是现代性医学在治疗女性性欲高潮障碍时建议采取的方法之一[37]。又如“七损”的治疗方法,都要求男女双方采用特定姿势多次性交,“日九行,十日愈”,这种多次“操练”的方法,正是现代性医学家向男方有性功能障碍的夫妇推荐的重要疗法之一[38]。最令人惊异的例子之一是上引“七损”中的“百闭”及其疗法:指明这是因性交过度而导致的射精不能,推荐的疗法是女上位性交,并要求由女方来完成插入动作;而现代西方权威的性医学家对治疗射精不能推荐了完全相同的疗法[39]!古代中国与现代西方,时间相去又在一千几百年之久,对同一病症推荐了同一疗法,在细节上竟又如此吻合,实在令人叹为观止。
除了作为治疗方法的某些特殊性交方式之外,从整体上看,适度而又和谐甜美的性生活,确实有利于男女双方的身心健康,并有助于提高婚姻生活的质量。因此将房中术视为一种去病延年的养身之道,确有相当程度的真实性。这与古代中国人重视男女大欲及其满足的传统是完全吻合的,可以看做房中术的又一重功能。
(四)追求多子的真伪方术
几乎所有传世的房中术著作中,都有“求子”、“种子”之类的专门章节。这方面的内容在各种中医书籍(包括那些完全不涉及房中性爱技巧的医书)中也经常可见。多子方术在房中术中地位之重要,可由下面的细节略见一斑:在传世房中术文献最经典、最完备的作品《医心方·房内》(即《医心方》第二十八卷)中,共有三十节内容,其篇幅最长的一节就是“求子第廿一”,超出各节平均篇幅的五倍以上。
多子方术大体上有三个重要方面,依次略述如下:
其一是关于适宜受孕的日期以及这些日期与胎儿性别的关系。但这实际上是一个持续两千年的大谬误——对于将子嗣看得极端重要的古代中国人来说,在这一问题上犯这样长久的大谬误,实在是惊人的讽刺。早在马王堆汉墓出土帛书《胎产书》中就有:
…
房中术:多重功能的秘术(5)
…
禹问幼频曰:我欲殖人产子,何如而有?幼频答曰:月朔(指月经)已去汁□,三日中从之,有子。其一日男,其二日女也。
认为只有在妇女月经结束后的三五日内才能受孕,是中国古代房中术理论家和医学家普遍、持久而且一致的看法,下面是《医心方》卷二十八所引的一些例子:
以妇人月经后三日,夜半之后,鸡鸣之前,嬉戏令女感动,乃往从之,……有子贤良而老寿也。(引素女)
妇人月事断绝洁净三五日而交,有子,则男聪明才智老寿高贵,生女清贤配贵人。(引彭祖)
凡欲求子,候女之月经断后则交接之,一日三日为男,四日五日为女。(引《洞玄子》)
古代房中术理论家和医家的上述坚定看法,恰恰与现代科学的常识相反——因为妇女排卵一般是在月经周期的中段,在这段日子里性交方能受孕。而古人认为宜于受孕怀胎的“月经后三(五)日”,正是现代“安全期避孕法”中认为没有受孕之虞的日子。
虽然上面所说的谬误持久而普遍,但中华民族照样人丁兴旺,多子多孙,那是因为性交毕竟还有别的功能,因此古人也仍会在别的日子里性交,结果倒怀上了孩子。而谁要是严格地“遵医嘱”,平日节制情欲,只为“种子”而性交,那就十九要大失所望。前面提到顾炎武晚年纳妾求子失败的故事,就是这样的例子:顾炎武此举的“医学顾问”是名医傅山,这位傅先生的《傅青主女科》传世至今,其中同样是月经后三五日而交则有子的传统谬误;顾炎武纳妾是为求子,非宠嬖其女色也,故不难猜想顾老先生平时定然情欲几无,只为“种子”才行性交,结果却是“不一二年而众疾交侵”,孩子却终于未能怀上。
其二是关于性交怀孕的众多禁忌及犯忌的后果,可简称之曰“种子禁忌”。这类禁忌之说在房中书和医书中也极常见,下面举一些例。《医心方》卷二十八引《产经》有“九殃”之说:
夫合阴阳之时,必避九殃,九殃者:
日中之子,生则欧逆。
夜半之子,不喑则聋盲。
日蚀之子,体戚毁伤。
雷电之子,必易服狂。
月蚀之子,与母俱凶。
虹之子,若作不祥。
冬夏日至之子,生害父母。
弦望之子,必为乱兵风盲。
醉饱之子,必为病癫,疽痔有疮。
所谓“日中之子”,是指在日中时性交所怀上的孩子,其余仿此。这样触犯禁忌而怀胎的孩子,生下后不是自身伤残不幸就是祸及父母。又《医心方》卷二十八引《玉房秘诀》有“七忌”之说,列表示之如下:
性交时禁忌之状况犯忌之后果
晦朔弦望生子必刑残
雷风天地感动生子必痈肿
新饮酒饱食生子必颠狂
新小便,精气竭生子必妖孽
劳倦重担,志气未安生子必夭残
新沐浴,发肤未燥生子必不全
兵坚盛怒,茎脉痛内伤有病
此外类似之说还有很多,大抵格局相同而细节互异。
“种子禁忌”中的绝大部分内容,今天看来没有科学根据,只是一种迷信而已。偶有合于科学的,如大醉、劳倦时性交,可能会对胎儿不利;但考虑到这些说法的整体迷信背景,也就不宜对此片言只语评价过高[40]。此外,作为禁忌的对立面,即有宜于性交怀孕的日子,在那类日子中怀孕所生之子,则可富贵寿考云云,同样属于迷信,此处不及多论[41]。
多子方术的第三个重要方面,含有比较多的科学内容。这实际上是关于胎教和孕期卫生的一些理论。先看房中术文献中的说法,《医心方》卷二十八引《洞玄子》:
凡女子怀孕之后,须行善事,勿视恶色,勿听恶语,省淫欲,勿咒诅,勿骂詈,勿惊恐,勿劳倦,勿妄语,勿忧愁,勿食生冷醋滑热食,勿乘车马,勿登高,勿临深,勿下坂,勿急行,勿服饵,勿针灸。皆须端心正念,常听经书。遂令男女如是聪明智惠,忠真贞良,所谓胎教者也。
这些说法,与现代的孕期卫生常识及胎教理论多能相合。当然随着时代变迁,某些细节可能变换,比如“常听经书”,在现代已易以“常听古典音乐”之类。古代的车,当然不像现代的汽车火车那样平稳,所以建议孕妇“勿乘车马”,等等。这些都合于常理。
…
房中术:多重功能的秘术(6)
…
胎教之论,久已有之,古人经常称说。常被后人引用的有《大戴礼记》卷三中的说法:
《青史氏之记》云:古者胎教,王后腹之七月,而就宴室。太史持铜而御户左,太宰持斗而御户右。比及三月者,王后所求声音非礼乐,则太师(即太史)瑟而称“不习”;所求滋味非正味,则太宰倚斗而言曰“不敢以待王太子”……
这样的“胎教”,看上去更像某种象征性的仪式,而那可怜的孕妇则几乎已被软禁看管。相比之下,上文《医心方》中所引之说,要合理、实用得多了。其他古籍中所言之胎教,基本上不出上两例的范围。
【注】
[1]《性心理学》译注,页414。
[2]彭卫:《汉代婚姻形态》,三秦出版社(1988),页215。
[3]例如可参阅陈鹏:《中国婚姻史稿》,中华书局(1990),页697~705。
[4]摩尔根(L。H。Morgan):《古代社会》,杨东莼等译,商务印书馆(1977),页508。
[5]俱见达尔文(C。Darwin):《人类的由来》,潘光旦等译,商务印书馆(1983),页916。
[6]韦斯特马克(E。Westermarck):《人类婚姻史》,王亚南译,上海文艺出版社影印本(1988),页6、页22。
[7]马林诺夫斯基(B。Malinowski):《两性社会学》,李安宅译,中国民间文艺出版社影印本(1986),页173~181。
[8]《人类的由来》,页894~895。
[9]恩伯(CarolR。Ember)等:《文化的变异》,杜杉杉译,辽宁人民出版社(1988),页308。
[10]《文化的变异》,页311~313。
[11]关于这一问题,学术界也流传着相当严重的误解,我打算在另一本书中详谈。
[12]如《周礼·天官冢宰》、《礼记·昏义》、《礼记·内则》等,都谈到天子的后以及“三夫人九嫔二十七世妇八十一御妻”,诸侯的大群妻妾,还有她们如何轮流侍寝之类。
[13]关于“阴阳天人感应”之说的初步论述,可参见《中国人的性神秘》第一章。
[14]“道学家”之名,早在南宋时就被使用,是朱熹等人的论敌们用来指称朱熹这派人的,一开始就含贬义,至今仍然如此。清代纪昀则总是将这类道学家称为“讲学之家”。
[15]沈玉成《左传译文》(中华书局1981,页107)将“女德无极”译成“女子的德行没有尽头”,遂无法与上下文讲通了。
[16]比如《诗·风·桑中》:“期我乎桑中,要我乎上宫,送我乎淇之上矣。”又《诗·郑风·溱洧》:“溱与洧,浏其清矣;士与女,殷其盈矣。”等等。
[17]《性心理学》译注,页46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