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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雷特猜想:不管怎样,底特律和哈维恐怕免不了成为一对“欢喜冤家”。
他物色到的另一个人,是那个一头乱蓬蓬金发的瘦长青年,那人的天赋分明也是高的。按照那个学生的说法,布雷特这次为他介绍工作,已经是第二次有人向他接洽了。三大公司中的另一家早已同他约定,只要他愿意,一等他毕业,就可以给他一个设计工作。
“不过,只要能够在您身边工作,迪洛桑多先生,”那青年说,“我一定奉陪。”
布雷特大为感动,也受宠若惊,但是拿不定该怎么样回答才好。
他之所以拿不定,是因为头天晚上,他一个人在洛杉矶旅馆房间里,已经作山了一个决定。现在是八月中旬,布雷特决定:到年底,除非有什么剧变使他改变主意,否则他就打算永远离开汽车工业了。
在搭飞机回东部的途中,他又作出了个决定:首先得让巴巴拉·扎勒斯基知道。
二十二
也是在八月里——那时候布雷特·迪洛桑多在加利福尼亚州——马特·扎勒斯基当副厂长的底特律装配厂里乱成一团。
两星期前,汽车就停止生产了。生产一停,安装专家承包队顿时开进厂里,他们的差使是把老的一条流水线拆掉,另造一条新的,用来生产“参星”。
这个任务规定四个星期完成。过了四个星期,“参星”的首批产品——
“头等大事”——就会接连不断开出流水线,随着,在接下来的三四个星期里,陆续造出汽车,库存一批备货,等到九月里,过了“参星”的正式问世日,就可以满足势所必然的大量需要。此后,如果销路继续看好,生产速度就会加快,成万成万辆“参星”就源源不绝出厂了。
规定给工厂改装的日期,只剩下两个星期了。每逢改换车型的日子,马特·扎勒斯基总是不知道他还能不能活过这些日子,这次也不例外。
装配厂的正规劳力,多半被临时解雇,不然就是不上工照拿工资,因此只有计时工中的骨干分子才每天报到。但是,停了工,马特·扎勒斯基和厂里经理部门的其他人员,非但没有过得轻松一些,反而加重了工作负担,心事也多起来了,相比之下,平常的生产日倒显得风平浪静了。
承包队的工作人员,象占领军一样,要这要那,纠缠不清。公司管理处的工程师也都是如此麻烦,他们总是替承包队出主意,帮忙,有时候就是碍手碍脚。
厂长瓦尔·赖斯金德和马特好比陷入重围,消息的探问、紧急的会议、上级的命令,如同万箭齐发,而且命令一定要立即执行。管理工厂的实际业务之类的事项,多半由马特一手处理,因为赖斯金德年纪轻,又是新手。他接替前任厂长麦克农的职务只不过三两个月;这新手拿到工程和商业这两张文凭,虽然令人折服,不过,他缺少的是,马特凭了二十年工作经验才学到手的那套实际知识。马特没有取得麦克农的职位,反而换了个年轻人来做他的顶头上司,这固然使他失望,但他倒喜欢赖斯金德,因为赖斯金德对自己的缺陷有自知之明,对待马特也客气。
头痛的事大多集中在装配用的新奇复杂的机床上。从理论上来说,这些机床性能良好,可是实际使用起来,往往不是那么回事。虽然在技术上是承包人负责使整个系统运转自如,但是,马特·扎勒斯基也知道,等承包人的班底一走,留下什么毛病,少不得都要他来收拾。因此,现在他一刻不离地留心着工程的进行。
最大的敌人是时间。从来没有一次改装工程时间充裕,进行得顺顺当当,到规定的完工日期能够宣布说:“全部机器都开动了!”好比造一座房子,到了预定迁入的日子,房子却老是没有造好,不过房子可以延期迁入,汽车卡车的生产进度计划却万难推迟。
后来出了一件意外事,又加重了马特的负担。在上年度的车型停产前,盘点了一下存货,才发现库存短缺得厉害,因此发动了一场大规模的清查。
在汽车厂里,盗窃的损失一向严重。成千上万工人在同一个时间换班,不管窃贼是职工也好,是外贼也好,要把赃物带出厂外,都不费吹灰之力。
但是,这一次,显然有个大盗窃集团在活动。失物中有三百多个四档变速箱,几百只轮胎,还有大量收音机、磁带录音机、空气调节器和其他组件。
事发以后,厂里挤满了保安人员和外来的侦探。马特虽然没有丝毫牵连,少不得也要花上好几个钟点,去回答侦探提出的有关工厂程序的种种问题。
眼下这件案子似乎还没有什么眉目,不过保安处长告诉马特说:“我们心里有点谱了,你们流水线上有几个工人,等他们回厂了,我们想审问一下。”
另一方面,侦探也总象绊脚石一样碍事,在工作这样繁重的时刻,这批人挡在面前,格外叫人恼火。
话虽这么说,马特如今总算挨过来了,只不过他本人在这期间出了小小的一件事,幸而厂里的重要人物谁也没有注意到。
上星期六下午,他在办公室里,因为在车型改换期间,每周上七天班是常事。当时有一个老秘书艾丽斯·艾因菲尔德也在上班,给他送来了咖啡。
马特不胜感激,喝了起来。冷不防,也说不出是什么原因,杯子拿不住了,从手里掉了下来,咖啡泼了他一身,洒了一地。
马特还以为是自己不小心,很生自己的气,他霍地站起身来——可是一下子就直挺挺、沉甸甸地倒下去了。事后,他想起这件事,总觉得是左腿一软,人倒下了,他还记得,拿着咖啡的也正是左手。
那时艾因菲尔德太太还没有走出马特的办公室,就扶他重新坐到椅子里,想去招呼人来救护,但是他把她拦住了。马特坐了一会,才感到左手左脚恢复了点知觉,不过他知道没法自己驾车回家了。最后,由艾丽斯·艾因菲尔德扶了一把,他从后楼梯离开了办公室,艾因菲尔德太太开了自己的汽车,把他送回家去。在路上,他劝艾因菲尔德太太千万不要声张,生怕这件事情一传出去,就会把他当病人看待,他可死也不愿意人家这么样对待他。
一回到家,马特好不容易才上了床。一直睡到星期天傍晚,他才感到好得多,只是觉得心口时而有点突突跳动。星期一早上,他除了没有力气,什么都正常了,因此就上班去了。
不过,那个周末却过得很寂寞。他女儿巴巴拉不知到什么地方去了,他就只好自己照料自己。从前,他妻子在世那时候,总是帮着他度过象车型改换期间这样最最艰难的时刻,对他百般体贴,格外恩爱,不管等他回家等了多久,给他端来的饭莱也总是精心烹调的。但是,这些似乎都是非常遥远的事了,叫他常常会忘了弗雷达去世还不到两年。马特好不伤心地明白过来,在弗雷达的生前,他对她的看重还赶不上现在的一半呢。
他也不知不觉地怨恨巴巴拉一心只顾到自己的生活和工作。马特真巴不得巴巴拉待在家里,不管他什么时候回来,她随时都在家,就这样担负起她母亲的职责,至少要多少担负一些。弗雷达死后有一段时间,巴巴拉好象就是这样做的。每天晚上,她做好饭菜,父女俩一起吃,可是后来巴巴拉对外界的兴趣又渐渐恢复了,她在广告公司的工作多起来了,现在,除了晚上睡觉,除了平日偶尔匆匆忙忙吃一顿早饭以外,他们难得一起聚在御橡树住宅里了。几个月前,巴巴拉催着雇个管家。雇个管家他们还是雇得起的,但是马特不赞成这个主意。目前,厂里那么紧张,自己还得料理那么多的家务,他真后悔当初没有同意。
其实在八月初,他早已告诉过巴巴拉,他改变了主意,她不妨去雇个管家,巴巴拉听了回答说,等她空些,她就去办,但是眼前公司里事情太忙,要登个广告,当面见一见,把管家雇妥,实在抽不出这个时间。马特一听就火了,他认为管理家务是女人的事,甚至也是女儿的事;男人实在不必过问,特别是在他事务繁忙的时刻,就象现在这样。可是,巴巴拉却讲明,她认为她的工作跟父亲的工作一样重要,她这种态度,他既接受不了,也理解不了。
当前,还有很多事情也是马特·扎勒斯基没法理解的。他只消打开报,看到一些新闻表明传统准则被丢在一边了,古老的伦理道德都弃之不顾了,现有的秩序遭到破坏了,他不是满腔怒火,就是心头发怔。似乎人们把什么都不放在眼里了——包括合法当局、法庭、法律、父母、大学校长、军队、自由经营制度,甚至还有美国国旗,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马特他们这一辈人就是在这面旗子下作战和牺牲的呀。
依马特·扎勒斯基看,就是年轻人这样捣蛋闹事的,他对大部分年轻人也就越来越痛恨:那批长头发青年,叫人简直分不出是男是女(马特依旧留着空军式小平头,当作一种标记);还有自命无所不知的学生,一肚子书本知识,满嘴巴麦克卢恩(当代加拿大电子物理学家、作家、《探索》杂志主编。译者注)、马克思、切·格瓦拉;还有黑人激进分子,要求太平盛世当场降临,不甘心慢慢前进;还有其他一切提抗议的,闹风潮的,对眼前的一切都瞧不起,谁敢不同意就毒打谁。在马特看来,这一帮小子都乳臭未干,十分幼稚,对现实生活一无所知,半点贡献也没有……他一想起这批年轻人,肝火和血压就一齐上升了。
巴巴拉固然不是造反学生,也不是抗议人士,可是她对那些事情多半都公开表示同情,这也几乎一样糟糕。马特认为这都要怪他女儿结交的那批人,包括布雷特·迪洛桑多在内,对这个人他还是不喜欢。
实际上,马特·扎勒斯基也跟他这把年纪的许多人一样,年深月久的看法把他束缚住了。巴巴拉同他谈话,有时候会争论得不可开交,在谈话中,巴巴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