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质又使人丧失自尊心。在生产线上干活的人,缺乏一种功德圆满的感觉;从来没有制造过一辆汽车;仅仅制造了,或者装配了一些零件——往螺钉上加个垫圈啊,钉块铁条啊,拧几颗螺丝啊。何况又总是一样的垫圈,一样的铁条,一样的螺丝,重复,重复,再重复,一遍,一遍,又一遍,另一方面,又是那么样的劳动条件,包括那铺天盖地的喧闹,连攀谈几句都困难,彼此交际一番都不行。一年年过去,许多人边怨恨,边忍受。有些人精神上垮了。几乎没有一个人喜爱自己的工作。
因此,生产线上的工人,好象囚徒,一心只想逃跑。旷工是局部逃跑的办法;罢工也是如此。这两种情况都带来刺激,逃脱了单调工作——这在当前是占主导地位的一种倾向。
副厂长心里明白,即使在现在,这种倾向也不大可能扭转过来。
他告诉伊利亚斯说:“记住,我们已经达成了协议。现在,我要这件事赶快了结。”工会委员没有回答,于是扎勒斯基又补充了一句:“今天对你准会有点好处。你的要求不是已经到手了吗。”
“可不是全部。”
“凡是重要的都到手了。”
在他们的话里有着彼此都知道的一种人生真相:有些工人选择的一条逃离生产线的道路,就是通过选举,充当专职工会干部,等机会升到汽车工人联合会的领导班子去。伊利亚斯本人最近走的正是这条路。但是一朝当选,一个工会委员顿时成了政治动物;要生存下去,必须再度当选,在两次选举之间,就得象政客那样施展手段,讨好选举人。一个工会委员周围的工人都是选举人,他也尽力博取他们的欢心。伊利亚斯现在正面临着这样一个问题。
扎勒斯基问他:“纽柯克这家伙在哪儿?”
他们已经走到这天早晨发生事故的那一段流水线上。
伊利亚斯朝一片空地头一点,那边摆着几张塑料面的桌椅,是装配工人吃饭休息的地方。有一排供应咖啡、汽水、糖果的自动售货机。地上漆着一道线,代替围墙。这时候只有一个人待在那个地方,那是个身体结实、浓眉大眼的黑人;他望着刚刚来到的三个人,手里的纸烟头上飘起烟来。
副厂长说:“好吧,叫他回去干活,其余的话,你去负责补充。等你谈好了,关照他到我这儿来。”
“好吧,”伊利亚斯说。他跨过漆在地上的那条线,一面微笑,一面往大个子的那张桌子旁边坐下。
弗兰克·帕克兰德早已径直走到那个仍然在流水线上干活的年轻黑人身边。帕克兰德谈得恳切。起初,对方一脸不自在,没隔一会儿,却羞答答地咧开嘴笑了笑,点了点头。领班拍拍年轻人的肩膀,朝着伊利亚斯和纽柯克的方向做了个手势,那两个人仍然在吃饭地方的桌子旁边,脑袋凑在一起。
青年装配工人又咧开嘴笑了笑。领班伸出一只手去;年轻人犹豫了一下,才把手握住。马特·扎勒斯基不由得纳闷,要他来办帕克兰德这个差使,是否也能处理得一样得体,或者说,一样妙呢。
“你好,老板!”那一声是从流水线的远处传来的。扎勒斯基朝那边转过身去。
那是一个内饰检验员,一个流水线上的老前辈,一个矮小个子,脸长得跟希特勒一模一样。难怪跟他一起干活的工人都管他叫做阿道夫,这个工人,他的真名实姓,扎勒斯基怎么也记不起来了,他对这个玩笑好象颇为欣赏,居然还把他那一绺短短的头发梳到前面,遮在一只眼睛上。
“你好,阿道夫。”副厂长小心翼翼地在一辆黄色活顶跑车和一辆湖绿色轿车中间穿过去,走到流水线的另一边。“今天的车身质量怎么样?”
“我可看到过更差的日子呢,老板。还记得棒球世界锦标赛吗?”
“别提醒我了。”
棒球世界锦标赛期间,还有密执安州狩猎季节的开头几天,是汽车生产人士担心害怕的两个时期。旷工率达到最高峰;连领班和车间主任也旷工。
质量直线下降,在棒球世界锦标赛期间,工人们一颗心总是放在手提收音机上,不大顾到干活,因此情况更糟。马特·扎勒斯基还记得他妻子弗雷达去世的前一年,在底特律虎队获胜的一九六八年锦标赛高潮中,他曾经沉着脸向她说出了心里话:“我可不愿意今天造出来的汽车卖给我的死对头。”
“不管怎么样,这辆特制车还是好的。”阿道夫(不管他叫什么名字)
刚才轻捷地一下子跳进那辆湖绿色轿车,又一下子跳了出来。现在,他把注意力转到后面一辆汽车上——一辆装配着白色篮形座椅的鲜橙色跑车。“这辆车管保是给一个金发姑娘的,”阿道夫在车里嚷道。“但愿是我在车里玩她。”
马特·扎勒斯基也嚷嚷着回答:“你不是已经有了个轻松活吗?”
“玩了她,就会更轻松。”检验员走了出来,他摩了摩肚子,做了个怪样;工厂里的打诨往往是直来直去的。
副厂长也咧嘴回他一笑,他知道工人在八小时上班时间里,很少有这么样的一种人情味的谈心。
阿道夫钻进另一辆车里检查内部。扎勒斯基刚才说的是实话:检验员干的活,比流水线上其他大多数人确实轻松些,要弄到这个工作,通常得靠资历。但是这个职位,既没有额外收入,又不给实权,不利的地方倒有的是。
如果检验员做事认真负责,凡是干坏的活都不放过,那他就会惹工人发火,他们会用别的办法使他的日子不好过。领班见了他们心目中那种热心过度的检验员,也没有好感,因为他们讨厌有什么事耽误那一工段的生产。所有的领班都有上司——包括马特·扎勒斯基——逼着他们完成生产定额,另一方面领班也能够压服检验员,事实上也常常是压服了的。汽车厂里有句口头禅,那就是,每当不合标准的部件或成品在流水线上往前移动过去,领班总是嘀咕一句:“算了吧”——有时候,这要被质量管理部门抓住,但是往往发现不了。
在吃饭休息的那地方,工会委员和纽柯克正从桌子边站了起来。
马特·扎勒斯基朝流水线后段望去;那辆湖绿色轿车现在已经赶在好几辆汽车前面了,车上有样什么东西越发引起了他的好奇心。他决定在那辆车子出厂以前,再去仔细察看一下。
也在流水线后段,他可以看到弗兰克·帕克兰德就在那规定的领班位置附近;大概帕克兰德已经回去干活了,他认为在目前已经解决的这场纠纷中,没有自己的事了。是啊,扎勒斯基认为情况就是如此,不过他也认为今后领班如果遇到非要维持纪律不可,那执行起来恐怕就会更困难了。但是,管他妈的!——各人有各人的问题。帕克兰德的问题,就得由他自己去应付。
马特·扎勒斯基重新穿过流水线,纽柯克和工会委员迎着他走来。那黑人行动很随便;他站着,看上去比刚才坐在桌边时还要高大。五官又大又显眼,跟骨架很相称,这会儿正咧嘴笑着。
伊利亚斯报告说:“我已经告诉过纽柯克兄弟我替他争到手的那个决定。
他同意回去干活,而且也知道停工时的工资会照发给他。”
副厂长点点头;他并不愿意损害工会委员的信誉,如果伊利亚斯要把一场小冲突搞得听起来象是一场大开打,扎勒斯基也不反对。但是,他厉声告诉纽柯克说:“你不要嘻皮笑脸。没有什么可笑的。”他问伊利亚斯:“你跟他讲过没有,如果今后再出这样的事,那就更加没有什么可笑的了?”
“他该讲的都跟我讲了,”纽柯克说。“这样的事,今后不会再发生了,不会平白无故发生了。”
“你倒是挺神气啊,”扎勒斯基说。“想想你刚被开除,又没被开除。”
“不是神气,先生,是火气!”那黑人做了个手势,意思是把伊利亚斯也包括在内。“这件事,你们这些人,你们所有的人,怎么也不会了解。”
扎勒斯基喝道:“把这个厂搞得天翻地覆的争吵,都会叫我火得要死。”
“不是火在心头。不是那么样怒火中烧,是暴跳如雷。”“不要惹我。
说不定我会发给你们看的。”
对方摇摇头。这人个子虽然那么高大,嗓音和举止却都温柔得出奇;只有那对深灰绿色的眼睛在冒火。“老兄,你不是黑人,你不知道做黑人是什么滋味;不是暴跳如雷,不是怒火中烧。从你出生那天起,就有一百万支混帐的针扎在你心里,后来有一天,有个白人大娘管一个男子汉叫做‘小子’,一百万支针之外再扎上一针,可叫人受不了啦。”
“嗳嗳,”工会委员说,“我们不是把一切都解决了吗?用不着再提啦。”
纽柯克用一句话打发了他。“闭嘴!”他两眼还是咄咄逼人,盯着副厂长。
马特·扎勒斯基心里也不是第一次在纳闷:这整个自由自在的世界难道已经发了疯?象纽柯克这样的人,还有其他千千万万的人,包括扎勒斯基自己的女儿巴巴拉也在内,好象有个基本信条,就是向来看重的一切,权力啊,秩序啊,尊敬啊,德行啊,再也不象一致公认的那样当做一回事了。目中无人成了一种规范——正象纽柯克本来用嗓音、现在用眼神流露出来的那种样子。那些听熟的词句,也是目中无人的流露:纽柯克嘴里的暴跳如雷和火在心头,看来还可以换上其他上百个词句,什么上下代的隔阂啊、腻死人啊、别搁在心上啊、闯江湖啊、快活似神仙啊,多半词句,马特·扎勒斯基都不了解,他越是听得多,也就不想了解了。他眼下既跟不上又懂不了的变化,弄得他泄气了,厌烦了。
说也奇怪,就在这会儿,他不知不觉竟把那大个子黑人纽柯克,同那二十九岁、长得美丽、受过大学教育、又是白人的巴巴拉扯在一起了。如果巴巴拉·扎勒斯基目前在场的话,那么可以预料她看待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