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机神庙里挤满了人,大家正在进行祭祀活动,仪式十隆重。
杭州府的丝织机匠都崇拜机神。传说机神是轩辕黄帝,养蚕织帛是他妻子嫘祖西陵氏发明的。机匠们于每年的春秋两季,都要用三牲五畜进行祭祀,宣读祭文,行三跪九叩之礼。机神庙平日里是机匠和机坊主交流行情、做买卖、研究技艺的聚会场所。机匠招收徒工,也在这里行拜机神、拜师的仪式。
柳莺对父亲道:“绣坊和绸庄的生意是相联的,机神也能照应到我们的天元绣坊呢。”
汪一凡原对这一套没有丝毫兴趣,但见莺儿很认真的样子,也就无可无不可地和她一起混在人群里拜了机神。
吴令桥听说自家绸庄斜对面不远处新添了一家绣坊,暗笑人家不懂做生意之道。只要随便在东园巷拉个当地人打听一下就会知道吴家的绸庄原是兼做刺绣生意的,在这里做绣坊不是找赔吗!这种一点生意经也不懂的人,行话叫生瓜蛋子或者借麻将牌的术语叫白板,就做生意也是不用担心他能做成什么样的。
绣坊择吉开张的日子,吴令桥依例着人提了少许自家绸庄的绸料作为贺礼跟在他后面登门致贺,意在就便看看人家的笑话。一路上也颇遇见几个和他揣着同样心思的商家,彼此打个哈哈,有说有笑挤眉弄眼地相伴而行。嫚屏本也不想去观人家什么风色,可因吴令桥新纳的妾和老爷闹气不愿陪他出门去,她倒乐得和吴令桥一道去人群中现一现身。毕竟她不愿给街坊邻居留下一个人老珠黄失宠受冷落的印象。
鞭炮声中,牌匾上蒙着的红绸揭去,现出四个笔锋遒劲的大字:天元绣坊。
这几个字让吴令桥有些不快。一元初始,万象更新,这个元字算是无可挑剔;可这个天字就有些蹊跷,似乎有些跟天龙唱对台戏的味道。这时,他倒真想看看这绣坊的主人是怎样一个人了,难不成他也敢夸口自己是手眼通天么?笑话!
透过鞭炮的烟雾,吴令桥见这家店堂里面很是宽敞,里外迎宾的几位也收拾得精精神神,便和同来的商家鱼贯而入,顺便把写有自家字号的绸料递给里面的伙计。
嫚屏只能留在外面和其他妇道人家一起挤挤挨挨看热闹。
伙计接过各人礼单,拖着长声口齿清楚抑扬顿挫地依序唱了送贺礼人的名号。按规矩下面就是店家的主人出来答谢贺客,虚邀一邀看茶留饭,待众人道了改日再来叨扰,方才执手送客并定下登门回拜各位的日子。
可这家店里的伙计却做了个实实在在的手势把贺客们往里请。
吴令桥笑道:“难道今天就让咱们来喝酒?”
众人都纷纷说没这个规矩吧,既然这样,那就进去看看再说?
于是以吴令桥为首,一干人都进了后面的院子。
后面的院子也很宽畅,屋舍显然经过翻建不久,地面上的青砖和卵石混铺出的路也能看出修整的痕迹。
只见一个端庄俏丽的女孩立在迎面,不卑不亢道:“哟,吴老爷,真是幸会呀!”
七十四
吴令桥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站在眼前是竟是他家失踪了很久的婢女柳莺!
柳莺失踪那天,嫚屏见吴令桥面有伤痕,马上明白这事与老爷脱不了干系,但吴令桥指天发誓没有对那丫头做过什么,甚至找出划伤面部的物证来说明这事只是个意外。以嫚屏对他的了解,只要不是人赃俱获,他永远是不会认这份账的,故事情拖得日久,也就不了了之。
可柳莺这一走,嫚屏失了重要帮手,很快就感到顾此失彼,绣品上的花样也一直延用柳莺所创的那些品类,这才发现柳莺在不知不觉中已成为不可替代的人物。而嫚屏自己因过多依赖柳莺,对于刺绣一道的关注日渐怠懈。这时要从头来过,其精气神不比以往,只得抱定一个维持的主意,捱得一时便是一时。
吴令桥自柳莺失踪,反倒没有了每日里的牵肠挂肚,生意场上的应酬固然恢复如初,连做人也显得昂扬些了。过了一段时间,终是又耐不住寂寞,在欢场上认识的女子中物色了一个纳了妾。嫚屏当然不便阻拦,只不过在生意之余更添了一桩心事,从此对绸庄的经营事体也不再事事亲力亲为,而逐渐交由精干的下人们去打理了。
对于柳莺的失踪,吴令桥相信她是去江水里寻了短见。因为有人说那天看见她在母亲的坟前痛哭很久,然后就不见了踪影。这正是吴令桥想破了脑袋也想不通的问题:一个贱籍出身的婢女何以放着现成的姨太太不做而要去寻死觅活?!何况自己在这丫头身上花了多少功夫,换个人谁有那份好性子?就说是低身俯就跟前跟后巴结恐怕也不为过!再说老爷我还给这丫头双膝点金下过跪呢,怎么说也算是给足了她面子!可是为什么她还是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走了之呢?
精明一世阅人无数的绸商吴令桥百思不得其解。
此后偶尔想到这丫头可能真的已香消玉殒,他还是一阵阵惋惜,一阵阵心疼。和新纳的宠妾云儿调笑时,他也不免心有旁骛,非借逝水伊人举止神韵音容笑貌难得尽欢。
从柳莺蓦然出现在眼前的那一瞬间起,吴令桥的心跳顿时加快了数倍。一方面是意外,一方面是兴奋,一方面是尴尬,一方面是怨恨,外加昔日多方付出绝无回报的一腔柔情蜜意喷涌而出,刹那间百种感念俱上心头,对柳莺的那番客套话自然也是充耳不闻。若非公众场合那双膝难保不再打弯,即便如此那两条战栗不可自抑的腿也充分传达了他潜意识里失而复得的无比快意。
只不过眼前这个柳莺再不是那个躲躲闪闪低眉顺眼只知埋头做事的小使唤丫头了,那直视的目光如同无声的宣言,宣布着她的自信,她的锋芒,她的咄咄逼人。那光洁的额头和挺拔的鼻梁显出的一份高贵,甚至使吴令桥都感到有点自惭形秽。
一向八面玲珑的吴令桥此时如同走了元神,不知道自己究竟都说了些什么,见众人一例拱手告辞,便也夹在人丛里稀里糊涂往外走。
嫚屏见老爷从店堂里出来后神色亢奋得有些异常,不免凑到近前问了声:“怎么样,这家绣坊有什么来头吗?”
吴令桥这才打个机灵醒过神来道:“你再也想不到这家绣坊是谁开的!”
嫚屏笑道:“还能是谁?不会是我们认识的人吧?”
吴令桥咽了一口唾沫道:“岂止认识,就是我们家的柳莺那丫头开的绣坊!”
嫚屏也怔住了:“她?”
“可不就是她!那丫头那么倔怎么会真去寻短见呢!”
“她为什么要寻短见?哼,你不是说没对她做过什么吗!”
吴令桥发觉自己说漏了嘴,赶紧打岔道:“不说这个。她好像说这两天要来回拜呢!”
嫚屏不依了:“不说这个说哪个!”
吴令桥怕她当街发作,忙服软道:“娘子,咱们回去再说,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嫚屏卟哧一声乐了:“回去把云儿叫上一块说这事!饶不了你这老东西!”
吴令桥陪笑道:“就别搅和啦。你说她怎么会突然发了财,能开得起绣坊了呢?”
嫚屏道:“准是嫁了有钱人呗。”
吴令桥就这一点看得仔细:“她还没嫁人呢,从衣着打扮上能看得出来。”
嫚屏凭女人的直觉道:“不管怎么样,她在这开绣坊,没准就是冲着你来的!”
吴令桥惊道:“不会吧,她报恩还报不过来呢!”
当他从情种的角色逐渐还原为商人的本性后,马上意识到危机真的就在眼前,一场前景难以预料的商战已然拉开了序幕!
七十五
范西屏执白对程兰如的首局虽经一波三折终于爆冷侥幸胜出。局后复盘时论及那一手错过的打入,无论别人说些什么,程兰如只是微笑不语,因为他看到范西屏在他走出大官子时不假思索跳补了一手棋,便知道自己先前的多虑原是大可不必的。
西屏哪里知道此局胜负的关窍却是在对手的一念之间,在一片声的赞叹中,他不免有些飘飘然。就在此时,那位跟他下过棋且输了烧饼的开当铺的王老爷从人群里挤了出来。
“范先生,当年我就看出来阁下不是凡人哪!人家说的弈仙原来就是你呀!难怪我输了烧饼又输银子!”
王老爷容光焕发,似乎有机会下棋输给范西屏本身就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他这么高声大嗓一嚷嚷,周围的棋友们的注意力果然全都给吸引过来了。
西屏也认出了他,但这时候他还没心情和这位王老爷叙旧,只想找个清静的所在休息一下。但王老爷哪里能放过这么个好机会,只管顾自说道:“自从那次和你下了棋后,你不知道我成了小孩们的笑料,在镇上那日子简直没法混啦。好在我是痛定思痛,立马就把当铺给卖了,改做茶楼生意,为的就是有机会能和别人下围棋。这几年卧薪尝胆孜孜以求总算大有长进,不过和范先生一比就自愧弗如啦!唉,围棋若能下到范先生这个份上,人生复夫何求?!可见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之说何其……”
西屏见汪文箫混在人群里,总算找到托辞,摆脱了热情四溢口若悬河的王老爷。
汪文箫看到范西屏向他走来,规规矩矩和他见了礼。
西屏随口问道:“你父亲和莺姐没和你一起来吧?”
汪文箫道:“他们前些天到杭州去了,还没回来呢。莺姐说怕打扰你比赛,临走时特意让不要告诉你的。”
西屏一怔:“到杭州?没说去做什么?”
“听说是去那儿办一家绣坊。莺姐好像不太喜欢住在这里,她老说整天闲着没事做受不了。”
西屏早就知道柳莺有这个想法,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已付诸实施。于是不再细问,便嘱汪文箫早些回家。
直到和汪文箫说完话,西屏还能听到王老爷在人群里给大家绘声绘色地描述那一段输了烧饼的光辉历史。
次日再战,轮到范西屏执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