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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这个中年男子站在这座丑陋的房子的顶部,扭弯了手中的藤蔓,脸上现出使人不快的皱纹,这是些几乎达到了很高境界的皱纹。不过,当然啦,没有人看得见,因为这儿完全是荒凉之所在。除了那只鸭子。它正在灌木丛中吃力地蹒跚着,露出一双黄黄的眼睛。哦,他揉搓着手里那根热烘烘的藤蔓,似乎这才意识到他是来这儿找那只鸭子的,而且很为有个理由而高兴。
他咒骂那只鸭子。“我一定要抓到这个杂种!”他说。
鸭子继续瞒珊着。男人跑下去,跑到房子后面。当他从往事的回忆中挣脱出来,他那魁梧的身躯变得十分可笑。然后,他镇定下来,也喘过气来。他看见地上扔着一根风刮下来的长树枝,便拣起来,朝那只懊恼的、拚命挣扎的鸭子冲过去,用那根树枝前面的一个树权使劲儿按住鸭子,就好像要把它在泥土地里压碎压死,而不是生擒活捉。
“抓住这个杂种了!”他大声说。
鸭子呱呱地叫着,拍打着一双翅膀,扭动着挺壮的长脖子。它那副丑陋的、执拗的样子和那张扁嘴根部的突起变得让人可怜。可是眼下,这男人对它还是恨不够。
直到他猛然朝树枝那头扑过去,手没有松开,弯下腰从树杈下面抓住那只鸭子。鸭子呱呱地叫了几声,沉甸甸地倒提在他的手里。
男人转过身,开始向山下走去。谁也没看见这一幕。他踩着刚才留下的足迹,穿过倒伏了的野草走着。谁也不知道这个傍晚,他心中那种欲望的冲动。这种欲望已经冷却。现在是秋天了。
斯坦·帕克提着那只抓回来的鸭子向家里走去。他觉得一丝凉意开始钻进衣服下面汗津津的脊背,一个肩膀由于用劲过猛也怪不舒服。倘若把某件事情看作是有失检点,那么它的一点点好处也会被认为是不可弥补的过失。因此,他又变得闷闷不乐。他怀着一种渴望,想起他的妻子,想起他们在那间小窝棚里刚住下时她烤得未透的面包。他爱她。他还想起多尔·奎克莱依,想起她那纯洁的禀性。这种禀性他已经意会,但尚不能言传。他拖着沉重的靴子,从酸模草和锦葵中间走过。那靴子因为潮湿,粘着泥土而愈嫌沉重。他总是习惯于把想起来的只言片语用祈祷词的形式堆砌到一起。这样一来,通常至少能够引导他朝安全的方向爬去。然而,在这个欲念已经冷却的黄昏,这样的机会却是减少了。
回家之后,他从妻子的针线盒里拿出一把剪刀,把那只鸭子一个翅膀上光滑但又粗糙的羽毛大剪一番。
“这下它就跑不了了,”她说,从那副眼镜上面平静地抬起头来——做细活儿时,她已经戴眼镜了。
他只是哼了一声,便走向蒙蒙夜色,把鸭子扔到围栏里面。
艾米·帕克很灵巧地继续织补袜子。这是在这个傍晚她加诸于自己头上的一种责任。她看见丈夫朝格兰斯顿伯里的方向走了,去抓那只鸭子。走之前,他特意告诉了她这件事,还望着她的一双眼睛。她想起自已那次去格兰斯顿伯里的差事。很早以前那个傍晚,也是为了鸭子。她心里纳闷,他会在那儿发现些什么。可是斯坦不同。他并没有变得疑虑重重,或者烦躁不安。他把篱笆绷紧,把木头刨平,在许多事情上给人们以决定性的意见。就这样,艾米·帕克把那块整齐干净、四四方方的补丁织到男人厚厚的袜子上。斯坦·帕克也一定能很快找到那只鸭子,那怕它钻进灌木丛里。这灌木丛她最近还去看过,完全是为了满足对那片人们大讲特讲的废墟的好奇心。她织补完把线剪断。她有自个儿一套巧妙、精确的方法。她织出来的活儿很耐磨。现在她已经是个稳健、和蔼的妇人了。人们都喜欢她,喜欢瞧她那叫人感到愉快的皮肤,喜欢在果酱不结冻或者母鸡技自痢时跟她讨主意。
后来,斯坦就回来了,正如她心里希望的那样:他很快就能回来。还剪掉了那只鸭子翅膀上的羽毛。
她总爱评头品足。并不是因为这种评论能产生什么实际效果,而是因为他们已经结为夫妻,这些并无实际意义的话能把他们联结得更紧密,相互之间更加信任。这种老生常谈的丝线编织着、连接着他们之间的感情。或者只是一种缝缝补补?
艾米·帕克剪断这天夜里她用来织补的最后一根毛线。在眼下这个场合,她并不想干多少事儿,也不想对任何事情深究。可是,如果她能放下那只袜子,提上一盏防风灯,走到漆黑的院子里,挑灯看丈夫那张脸的话,她倒真要细细地探究一番。她愿意消除疑虑,使自.己放下心来。
现在,情形不同了。斯坦·帕克在和平之后回到家里时,他们这样说。情形不同了。他们嘴上这样说,心里想的却是,还和以前一样。可惜,什么事都不会永远一个样儿。她不能常盯着他那张胆去捉摸到底在发生些什么变化。她总是找借口盯着他看,叫他换一个垫圈,或者提一件重物。她甚至要找理由抚摸他。看看他的皮肤是不是太粗糙了,或者脸上是不是抹了脏东西。然后,她就笑一笑,表示道歉。有时候,他会皱皱眉头。但是在他们一起发生的那些必要的行为以及说的那些话所织成的网络之下,所有这一切对于他思想深处的变化并不能提供什么线索。不管是因为他对她提防了,还是因为她已经落后了。
于是,这位妇人开始纳闷,是不是他们俩的生活对于他太舒服了,或者是不是他已经在心中熟记了她习惯于表达的所有那些思想和看法。当然,有些思想她也是隐藏着的。这是很自然的。有的想法她觉得只是一种不安,或者甚至只是一种恐惧。
“斯坦,”有一次她说,“哪天我们一定要带孩子们出去野餐或者玩点别的什么。”
“好吧,”他说,“只要你愿意。”
因为他是个脾气挺好的丈夫。
“这是个好主意,”她说。“会使我们的生活有点儿变化。而这一点是很重要的,不是吗?我真想再去着看大海。”
“好吧,”他说。“什么时候你觉得想去,就去看看。”
他这种完全赞同的态度几乎使她大失所望。她在心里说,她宁愿把这桩事情想象成主意是他出的,这样,她想看大海的愿望仍然只是一种想法。站在松树中间,她被那仿佛是透明的、滚动着的林涛吓住了,几乎压扁了。那将是令人振奋的,她说,就好像这所有的巨流都是一块绿玻璃后面的奇观。
日复一日,时光就这样流逝了。她那个野餐的主意变成一个愚蠢的幻想,随后,又变成她生气的原因。生气自己没有力量实现这个想法,或者实现任何别的计划。怒火就这样燃烧起来了。
战争结束不久,斯坦·帕克买回一辆汽车。他们觉得他们是在经历了一段漫长的路程之后,才有了这样一辆车。斯坦怀着一种骄傲——如果不是怀着一种自在的话——学着开他那辆车。他过分死板地坐在车里,脖子和胳膊都很僵硬,就好像几个重要关节都用螺钉拧紧了。这是辆“福特”牌汽车,一个松松垮垮的玩意儿——不过装配得还好。这辆“福特”可是没有什么干不了的差事。帕克一家坐车出去的时候,艾米·帕克戴着帽子,显得比平常更拘谨。脸上还要搽一点粉,拿一只小提包,里面装着些润喉片和别的玩意儿。有些邻居站在门廊望着他们,朝他们微笑。有的人却生气地转过脸去,装作什么也没看见。可是帕克夫妇继续驱车疾驰。只有那条路使他们着迷。
有时候,斯坦钻进汽车,没等妻子问他上哪儿,便飞驰而去。他甚至能够感觉到,她从屋里跑出来,身上系着干净的围裙站在那儿,望着渐渐消失的汽车。但是他并不回头瞧一眼,招招手,或者大声解释一下。因为他自己也不知道要上哪儿去。他沿着沙土小道奔驰。在这种路上,车身简直要颠簸成碎片。沿着这种路行驶,除了这条路确实存在这样一个事实,简直看不出有什么理由人类非得把足迹留在这儿。这一带丛林太乏味,或者说太“纯正”了。人们很难想象出开发它会有什么好处,毁坏了前景又会如何。沙土地上,落着黑乎乎的树枝,灌木丛坚硬的、黑色的什叶相互争斗着。高一点的树,表皮像一片片白纸似地脱落。这儿也有许多蚁家;那覆盖在大地之上的、红颜色的圆丘好像完全陷入了沉思。
斯坦·帕克总是在这一带停下车,卷上一支烟。他喜欢在这儿呆着。他总是坐在车里,手搁在一动不动的方向盘上,直到那于缩了的皮肤在沙土地和灰色的树叶的光亮中解体。于是,他的身体不再为这寂静的奥妙而惊讶了。因为他自己就是那寂静的一部分。如果他的妻子还继续在那儿站着——在他的想象之中——系着干净的围裙,站在那所房子旁边,脸上是一副焦急的、不同意的表情,那么眼下这情形对她可没有什么用。而对她的尖锐问题他既讲不出很有说服力的话,也做不出诚实的动作。
因此,他暂且忘记了她,知道他总会再回到她那儿去,去跟她分享他们已经成为习惯的生活。不可能不是这样。哪怕他的灵魂冒险冲出安全的界限,为了发现、怀疑、崇拜而不顾一切地盲目地探索。
他终于在那辆不大结实的汽车吱吱嘎嘎直响的车座上伸了个懒腰,直到他身上的骨头也格格作响。他渴望用某种合乎规范的、人所公认的行为表达自己的思想,渴望将他的知识付诸某种形态,或者用简洁的、明白易懂的话语向人们表达出他的单纯和朴实。当然,他是无法做到这一点的。
斯坦·帕克的行为举止,以及他作为一个丈夫和父亲的种种表现,惹得有些人说战争中的经历把他变得古怪了。现在有些人开始躲避他了。他从来就不善辞令,只能就事论事发表一点意见。他的忠告一向都是对的。但是他们宁愿带着这些麻烦事儿到别处解决,也不愿意让他那双眼睛发现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