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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当他们接近城郊,看见到处扔着的罐头盒和拴着吃草的奶山羊的时候,女人觉得受不了了。因为现在很清楚,一切都到头了。
“你想让我把你送到哪儿,弗利兹?”她紧张不安地扭着手里的鞭子问。
“哪儿都行,”老头说。“我现在就可以下。反正都一样。”
“可是总得去个地方呀,”她说,极力控制着她那绝望的声——。
老头没有回答。他坐在车上,用手指抚摸着挂在一根早已失去光泽的表链上的金属牌子,摸着那上面早已辨认不出的字迹。他脸上的表情进人一种热切的、归真反璞的境界,也几乎难以言传。
“这儿就行了,”老头手扶车上的围栏说道。
这时,他们已经进人小镇的中心地带,卷人了熙熙攘攘的人流。他们已经靠近贸易市场了。那些小里小气的黄皮肤的女人们手里提着鸭子。牛犊无可奈何地喘着粗气。一辆大车东倒西歪地向前行驶着,车上装的圆白菜堆得像个没尖儿的金字塔。
“我谢谢你了,”老头对女人说。她简直不敢开口说话。
她眼巴巴地看着他带着他那点行李下了车,站在地上,不由得走过去抓住他的手。
“啊,弗利兹,”她哭着说。那绝望的声音从她嘴里迸出来,就好像一只脖子上正架着一把刀的鸟的叫声。
“再见了,斯坦太太,”弗利兹老头说。他抽出那只手,因为除此而外,他还能干什么呢!
然后,他走进一条她不熟悉的小巷,就再也看不见了。
她站在那儿,为那个失去了的世界哭泣。既然她生活的结构已经被动摇,一种巨大的悲哀便向她袭来。这种悲哀就是她和丈夫吻别的时候也不曾体验过。尽管她爱他,丈夫给她精神上的温存、肉体上的满足,她爱他,将永远爱他。可是她因为天一亮就开始的那种满足而爱这个德国老头。清晨,不听使唤的铁桶叮叮恍吮地碰撞着;中午,在那令人昏昏欲睡的时刻,树叶挂在树枝上,母鸡在尘土中打瞌睡;傍晚,他那张憔悴的脸就像枯萎了的向日葵。现在这一切都没有了。
她就这样待在那儿哭,斜倚在马车的车座上,样子十分可笑。头发披散下来,小绿头苍蝇几乎一直爬在她那黑乎乎的脊背上。从她身边走过的人们瞧着她心里纳闷,这女人怎么这样激动。光天化日,大庭广众之下,这样健壮的一个女人涕泪满面简直让人讨厌。
一个小伙子提着马笼头,迈着稳健的步子走了过来。他偷偷地笑着,问道。“怎么了,太太?”
但她还是不停地哭。他有点儿害怕了,意识到,这女人可不是患了什么牙疼病,而是另外一种他不曾经历过的痛苦折磨着她。于是他继续走自己的路,连头也没回。
女人终于控制住了自己的感情。她挽起头发,捏了捏鼻子,回转马头。因为她必须重新把家里这副担子挑起来。
通往杜瑞尔盖的大路上乱扔着石头,让人看了心里难受。
她在路上碰见巴布·奎克莱依,便把他拉上了。他非常高兴。
“唉,现在就剩我自个儿了,巴布,”艾米·帕克说。
“啊!”他带着几分惊讶望着她,就好像并没有预料到会发生别的什么事情。
但是他并没有看见她那张脸。她把脑袋转过去,眺望着远方的田野,或者是在窥视她自己的内心世界。
“弗利兹走了,”她弓着腰说。
“那谁来给你劈木柴?”巴布问。
“哦,那就得我们自己劈了,”她说。
“我不喜欢劈木柴,”巴布说,“我情愿让姐姐干。那我就自由了。”
艾米·帕克意识到,这个永远也长不大的男人实际上享有一种异乎寻常的自由。这是上帝对他的恩赐。有一会儿,女人想她应当做祈祷,可是她已经失去自己的信仰了,或者已经把她的信仰寄托到丈夫的力量和德行上了。
“瞧,”巴布四处乱指着,“现在又都绿了。大火烧过之后,从来都没有这么绿。溪谷里长着蕨,”他说。“有时候我就在蕨草丛中躺下,睡上一小会儿。我姐姐因为我不回家生气。可过一阵子我当然还是要回家的。人不能总在那儿待着,会觉得肚子饿的。”
这倒是真话,她觉得自己正饿得慌。
“我还知道那儿有几只小狐狸,”巴布说,“在一个小树洞里。我还知道一窝猫头鹰。”
她敞开胸襟,那真是虚怀若谷。他便用山峦、沟壑,以及鸟的羽毛、蕨的芳香塞满她。
过了一会儿,他说;“让我下车吧,我要到狐狸那儿去了。这就是那个地方。”
她让他下车之后,他就顺着山坡跑了下去。两个大脚丫啪啪踩着地,张开双臂保持着身体的平衡。
艾米·帕克继续走自己的路,体味着她自己的孤独和悲哀所造成的那种新鲜而又单纯的感觉。在这条路的尽头,她的孩子们正等着她,期待她把力量赋予他们。奶牛对她的即将光顾毫不怀疑。鸡鸭则拍打着翅膀向她跑过来,总觉得她那只手会从高处扔下些食物。
看起来,她的生活都已经安排得很周到了。她为此而高兴。她为她这所被枝叶蓬乱的玫瑰和夹竹桃——她不大喜欢夹竹桃,它们太拘谨、太呆板——所环绕的房子而高兴,尽管在下午西斜的阳光之下它显得脆弱了一点。
第 十四 章
那充满泥泞与炮火的岁月过去之后,斯坦·帕克很少再谈论往事。他不像有些人那样,打完仗就爱夸夸其谈。他不会被人用好话哄得讲那些男孩子们爱听的没完没了的“历险记”,因为混乱对他来说并不是机遇。战争最紧张的时候,甚至连季节的变化都会完全忘记,种种官能也似乎都从身上消失了。他最喜欢眺望天空,希望看到自然界变化的征兆;最喜欢倾听燕麦穗落下来的声音,最喜欢抱起一只刚从娘胎里掉出来的湿漉漉的小牛犊,让它知道它的四条腿能走能跑。
东西生产出来是为了能够有用。可是与此相反的破坏的过程一旦得以完成,就有更大得多的说服力。当绿色的信号弹划·过夜空,他那个头颅感受到的就是这些。那漂亮的烟火照亮刚刚落在他脚边的一只手。那手扔在那儿,手指弯曲着,呈现出它最后那个动作。它躺在那儿,就像从葡萄树上扯下来的一个卷须。这个卷须在采摘的目的——如果真有这样的目的——被遗忘的时候,又被丢在那儿。这位被绿色信号弹照亮的土兵还活着的头颅看着那只向他恳求的手。他在黑暗中等待着命令。命令还没有下达。但是总会下达——他这样希望着。他在那儿站着,仿佛是尘世上最后一个人。那只手已经开始向他打招呼了。然后,穿过那幽绿的、流动着的黑暗,命令下达了。汗水又流了下来。他把那只软绵绵的手踢到一边。除此以外,他还能做什么呢?
那以后,在泥泞与精疲力竭造成的静盗之中,或者当炮弹炸开皮肉,或者将神经纠缠成灰乎乎的一团暴露出来的时候,他就常常想起那只手。想它拿东西的时候是个什么样子,想它喝完酒,或者抚摸女人时,是否颤抖,想它给家里人写信的时候,收信人是谁。有一次,在一个村子里,他看见一个老神父伸出一只患关节炎的手,做祝福的手势。他怀着一种渴望,瞧着那只手。因为这只手看起来也无可挽回地要丢掉了。在那些到处是断垣残壁的村子里,要是可能,他很乐意和谁说说话。可是没有这种机会。他躺在一条沟渠里,握着一个因为天黑还没看见长得啥模样的女人一双热乎乎的手。在这种性爱不顾一切的痉挛中,他们将渴望交给对方。然后,整理好衣裳,从嘴唇上抹掉他们的海誓山盟,各走各的路了。路上,男人怀着一种有增无减的渴求,想起了上帝。想象之中,这位上帝在倏忽间降临,又蓦地腾空而起,飘然而去。但他现在不能祈祷。无论脑子里面“库存的”那些祈祷词,还是即兴“创作”的话,都不再适合眼下的环境了。
他也给家里写信。斯坦·帕克一边想着所有这些他知道、但绝不会落在纸上的事情,一边吮着伤在嘴里的钢笔杆,直到两颊陷了下去。他写道:亲爱的艾米:
……如果能写,我会告诉你一两件事情的。可是无论如何,我们从来都不是能说会道的人。至少我拙嘴笨舌。你能说。你一直是我们俩的“喉舌”。我多么希望你这个“喉舌”给我讲讲,从午饭以后都发生了些什么——哪怕灾难性的事情,比如房顶被风刮跑了。而我们总能再把它盖上去。我的两只手差不多什么事情都干得了。而这正是所有这一切当中最可怕的部分。我能干的事都被从手中夺走了。我是那么软弱,艾米……我最亲爱的艾米:
你没告诉我,彻丽下犊子了没有,只是说道卡斯和阿莉下了牛犊。有这么两个犊子可太好了。你说它们挺棒。等彻丽下次再发情的时候,我想拿雷根家的公牛跟它交配。就是从贝加弄来的那头,你不是说它特别好嘛。这样一来,等我推开家门的时侯,我们也许就会有一头撒欢顶架的小牛犊了。我们就给它起名叫“和平”,好吗?
从知道将要经历所有这一切,我还没有觉得这么糟糕过。我想,我还没跟你讲过这事儿。那是在通往地下隐蔽部的人口处。那天夜里,情况特别糟,我闻得见青草的气味,就好像是在暴风雨后,还闻得见湿乎乎的味道。我可以赌咒发誓,上面是明媚的阳光,但是,这里确实是夜晚,是冬天。我是那么快活,那么有把握,我快活得脚步踉跄。我决不会被泥沼吞没,我一定能平安回家。后来,他们问我呆在那儿干啥。我看起来就像喝醉了酒,实际上并没有什么可喝的东西。我说觉得不舒服,便走进去躺了下来。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你在一株树旁边看报纸。我看得见个头挺大、灰颜色的相样还没有熟,上面还长着绒毛。你也抬起头望着。
告诉塞尔,我收到袜子了。没有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