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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3怀特:人树-第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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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态冷峻,玉洁冰清。她那薄冰似的衣裙仿佛从那美妙的身体长出之外,再无别的可能。这时,艾米·帕克全然忘记她曾经在别的场合见过她,或者在她穿着别的衣服时见过她。
  这时,阿姆斯特朗先生站了起来。他一直坐在窗户旁边,在傍晚的凉爽之中,趁着天光末暗读着什么。那显然是几封信。看起来,阿姆斯特朗先生根本不把屋里这些人放在眼里。他们能在这儿待着,是因为他花了钱。他有足够的钱财使自己对他们视而不见。因此,他旁若无人,手里拿着那几封一闪一闪扇动着的、打开了的信,从他的房间走过去,给自个儿倒了一杯他们大伙儿一直喝的那种酒,一饮而尽,用酒精刺激他的思想。但是他使马德琳的一番讲演笼罩了一层阴郁。男人们的大笑已经渐渐变成地地道道的微笑,尽管稍微有点苦涩。他们交杯换盏,一饮而尽。马德琳望着她的杯子,望着她并不想喝的杯中物,直到阿姆斯特朗先生走过来,没等她要他帮忙,便把她的杯子拿过来放到桌上。她真想把它砸个粉碎。
  那屋子里的人看起来都是毫无目的地站着或者坐着。他们永远不会融为一体。因为他们的本性就难以融合在一起。他们将仍然宛若一截脆弱的金属丝,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拧得弯弯曲曲。艾米觉得自己在那儿站得太久了。一阵微风吹动墙上的挂毯。这块挂毯是屠户花大价钱从欧洲买回来的。那上面是骑着银光闪闪的骏马的老爷太太。微风中,挂毯上的森林似乎被风吹动了,骏马也瑟瑟抖动。整个房间似乎也变得不牢固了,就像那轻轻抖动的挂毯。烛光如丝如发,涌流出来,酒瓶子上面的金箔在通明的灯光下显得十分脆弱。马德琳已经飘然而去,在一张椅子上面坐了下来。传说中要跟她结婚的那位小阿姆俾特朗用力扶着那把椅子,好让它稳稳当当扎在地上。她坐在那把雕花椅上,轻摇羽扇,极力克制着心中的烦闷,并没有意识到他加诸椅背上的力量和献给她的殷勤。主人走过来时,那些学着马德琳的样子傻笑了半晌的老头子们,克服了心头陡然升起的厌烦,都自顾自地站在那儿咧嘴笑着,等待这个“转折点”的到来。
  艾米·帕克已经开始感觉到她胳膊上挎着的那只盛鸭子的篮子的分量,感觉到屋里发生的许多事情她都不明白。于是她叹了一口气,从一直瞧着的那一幕走开。不管怎么说,那一幕已经结束,或者已经又拉开新的一幕。她穿过黑乎乎的树丛,向女仆们出人的那扇门走去。树丛中散发着一股枯枝败叶的气味,盖过了夜晚袭人的花香。
  门打开了,烤牛肉的香味,闹哄哄的笑声,以及佣人们的抱怨扑面而来。她羞答答地走进来,灯光倾泻在她的身上。踩在干净的地板上,甚至她那双最好的长统袜也让她羞愧。
  “我把明天用的鸭子送来了,”她说。如果她的孩子们听见她在这儿说话的声音,一定会抬起头惊讶地望着她。
  “来得正好,”弗里斯巴依太太说,态度很和蔼。
  她砰地一声关上炉门。
  “真该死!”她说。“该死的烤炉!他们和他们的炉子都见鬼去吧!”她说。“我简直烦透了。下星期让他们再找别的姑娘来吧。我要到海滨玩玩去了。”
  “靠他们的善心活命?”韦妮说。她正在捏帽子上面的那几个角角,好把它们弄得更尖一些。
  “啊,亲爱的,不,”弗里斯巴依太太说。“有位夫人给我提供吃住。只是为了有我跟她作伴快活一点儿。如果我不怕把面包渣掉在床上,就是躺在被窝里吃早点也成!”
  大伙儿哄笑起来。直到弗里斯巴依太太出面干涉,才止住笑声。有个名叫卡西的年轻姑娘笑得特别厉害。她刚从爱尔兰来,那张脸一望而知,还没有经过什么训练。她正在搅鸡蛋。
  “瞧,我们把帕克太大给忘了,”弗里斯巴依太太说。“请坐,亲爱的。听我们给你讲个秘密。”
  她从橱柜里面拿出一瓶酒。这瓶酒跟屠户和他的客人们喝的那瓶一样,瓶子上面的金箔也窸窸地响着。她眨巴着眼睛,使个眼色,一根手指弯曲着,很优雅地倒了一杯酒。
  “气跑光了,”她说,“因为已经打开一会儿了。不过还能让你喝得心满意足。”
  “我可从来没喝过酒,”艾米·帕克说。
  韦妮那张脸拉长了。她从围裙口袋里掏出一把小锉刀,磨起指甲来。
  “在我以前干活的那个地方,”她说,“我们那些姑娘们大喝特喝。那时候宴会真多,每隔一天就是一次午宴。他才是个真正的阔老爷呢!不像这位,不过是个暴发户。”
  弗里斯巴依太太说,“可他工钱给得多。他不是个黑心肝的人。”酒、厨房里的蒸汽,还有因为想起她那位一去不归的海员而生出的悲哀,使她变得温和了。她打了个嗝。“对不起,”她边说边瞅着一只平底锅,“我又被一件往事搞得心烦意乱了。这也正是酒的功能。”
  那位年轻的爱尔兰姑娘俯身在那盆她不停地搅动着的鸡蛋上面,笑得浑身颤动。
  “当心点儿,姑娘!小心把鸡蛋打过头了。”
  这时,厨房里面暖烘烘的,似乎闪烁着明亮的火花。艾米·帕克啜着杯中的酒。她很有风度地端着酒杯,就像捏着一朵花儿。她一边瞅那杯中之物,一边侧耳静听她们间或谈起的这府邸另外一部分人过着的生活。葡萄酒在她的血管里流动,在她的脑海里激起朵朵思想的火花。她简直要站起身来,摸索着跨过那道挂着羊毛毯的门,来到马德琳的面前。
  “她真漂亮,”她说。
  “谁?”弗里斯巴依太太问。‘这位从科克郡来的胖闺女?”
  卡西一边格格地笑,一边搅盆里的鸡蛋,就好像她只会于这两样儿。
  “当然是马德琳,”艾米·帕克冷静地说。说这个从来不敢说出声的名宇时,她的嘴唇那样温柔地弯曲着,画出一条曲线。
  寂静中,韦妮把她那把小挫又放回到口袋里,把围裙扯得紧紧裹着扁平的胸脯。
  “是马德琳漂亮,”艾米·帕克又说。现在她已经敢于直呼其名了。
  “啊,”弗里斯巴依太太把勺子扔进汤锅里说,“我们还没见过她在床上的时候是啥模样呢!”
  “这可是别人的事喽!”韦妮大笑着说。
  卡西一边把鸡蛋哗哗地倒进锅里,一边嗤嗤地笑着。
  弗里斯巴依太太掀开锅盖,大团大团的水汽蒸腾而起。她那张预言家的脸在蒸汽中显露出来。汤瀑布般地倾泻到汤盘里面,金黄色的汤中漂浮着切成小块的胡萝卜。
  “别人的事。如果能把她弄到手的话。可是谁会是这个别人呢?”
  她倒着汤,蒸汽中那张阴郁的脸变得有几分惨然。
  “这破汤不够清淡,”她阴沉沉地说。“不过他们照样喝。我才不管呢!太腻了点儿。不管怎么说,这盘子可是法国货。”
  在艾米·帕克看来,那汤满不错。
  “我真想坐在她旁边,”她说,“就像她那样,坐在那间漂亮的客厅里,坐在墙上挂着的那玩意儿下面。那上头绣着马。坐在 她旁边,我要把我的那些梦讲给她听——如果我能记得起来的话。要谈的事我总是说不出来。我们结婚的时候种了一株玫瑰。可从来没有谈论过它。那是最漂亮的东西中的一样。你瞧,我也知道好多事情呢!可就是表达不出来。弗里斯巴依太太,这话只能对你讲。邮政局长的丈夫也是这个毛病。可实际上,他知道不少事情呢!”
  。“点个火,帕克太太,”弗里斯巴依太太说,“你该回家了。”
  “是呀,酒也喝完了,”韦妮冷冰冰地说,就好像突然生出一股醋意。她正在放汤盆,把手里的托盘端平稳。
  “好的,”艾米·帕克说。
  “这是你这几只鸭子的钱,”弗里斯巴依太太边说边扔过几枚硬币。“要是不嫩,我倒不会介意。没胃口,我讨厌吃鸭子。先前我有个朋友死了,人们把他的肚子剖开以后……你们相信吗?他肚子里头塞满了鸭子,是被鸭子撑死的。”
  艾米·帕克差点儿信以为真。
  “鸭子!”弗里斯巴依太太尖叫着。“哈哈哈!”
  它一定是从门口进来的,韦妮刚从那儿出去。那块挂在门上的羊毛毯抖动了几下,又恢复了原状。
  “我永远都不会跟她说话,”艾米·帕克边收拾篮子边说。
  “那你一点损失也没有,”弗里斯巴依太太说。“她那个人不合群。马德琳想的就是让人注意她。”
  艾米·帕克挎着那只空篮子站在那儿。
  弗里斯巴依太太意识到了这一点。
  “给你,”她边说边包了几块剩下来的挺好的凉腌牛肉。
  她希望这会是对自己心灵的一种慰藉。可是想起她那海员丈夫,又对此发生了怀疑。
  艾米·帕克从那间厨房走了出来,从那所房子走了出来,从那喧闹声中走了出来。夜色中飞翔的鸟儿越发使她陷入困窘。它们的叫声盖过了汤盘上飘荡着的柔和的谈笑声。因为那些富人们已经走进餐厅,在紧紧拉住的窗帘后面坐了下来。他们先前喝酒的那个没拉窗帘的房间空荡荡的,只留下墙上那块挂毯。
  于是,艾米·帕克快步走过花园,满眼尽是夜间飞翔的鸟儿的翅膀。有一回,她听见——她想她是听见了——在这同一条沙石铺成的小路上传来一阵脚步声。为了避免碰面,她走到旁边落满针松的小路上。她很紧张,心里满怀着希望。她想可能马德琳借口头痛,从餐厅逃了出来。实际上她发现黑乎乎的树木之下走着的是个什么话也说不出来的粗壮的女人。艾米·帕克跑了起来,连自己的喘气声,她听了都心烦。她把那包腌牛肉扔到前门旁边的树丛里。
  回家之后,丈夫问:“哦,出什么事儿了吗?”
  “什么事儿也没出,”她回答道。
  “有什么好讲的新闻吗?”
  “没有,”她说。“净说些蠢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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