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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里丰在什么地方?”村长问。
“他在仓房里睡午觉呢!”费多西娅说,“我马上去叫他。”
“事情有门儿了!”老太太走出去之后,村长悄悄对米嘉说,一对眼睛都在挤弄着。
米嘉并没有看见事情有了什么眉目。他只觉得局促不安,简直受不了,他觉得仿佛费多西娅已经完全看出了他们此行的目的。三天以来萦绕在他脑际的的一个可怕的思想又出现了:“我在干什么?我要发疯了!”他感到自己好像是一个夜游症患者,正在服从着外在意志的支配,越来越快地走向那具有无限诱惑力的、可怕的深渊,而不能自拔。为了保持随随便便、心境平和的样子,他坐着吸烟,端详着这间小屋的陈设。特里丰是个精明而生性凶恶的汉子,他一定比费多西娅更厉害,一眼就能看穿他们的来意。当他想到这些时,感到特别难为情。然而与此同时,又一个思想涌了上来:“她睡在什么地方?睡在这里的木炕上?还是在仓房里?”他想当然是睡在仓房里。森林中的夏夜,仓房的窗户没有窗框,也不安玻璃,整夜都能听得见催人入睡的树林的低语,她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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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里丰走进门来,也向米嘉深深地鞠了一躬,但没有说话,也没有看他,以后就坐在桌前的长凳上,态度冷淡,很不客气地和村长谈起话来。问他有什么事?来干什么?村长连忙说,太太派他来请特里丰去看看庄园的养蜂场,因为他们的养蜂工人又老又聋,又笨又糊涂,特里丰是全省头一名养蜂的行家,又聪明又能干,故来请教的。他边说边从一个裤兜里拿出一瓶伏特加,又从另一个裤兜里拿出一块用粗糙的纸包着的腌肥肉,那纸已经完全油透了。特里丰冰冷地、讥笑地斜了这些东西一眼,不过他还是站了起来,把茶杯从橱架上拿了下来。村长先敬了一杯酒给米嘉,然后又给特里丰和费多西娅各斟了一杯。费多西亚非常满意,一饮而尽。最后,村长才给自己斟上一杯。他饮过之后,马上又给大家满上了第二杯,嘴里嚼着精粉面包,鼻孔张得很大,吸着气。
特里丰很快就喝醉了,然而却仍然保持着他那冷淡、不和气、讥笑的神情。第二杯酒下肚之后,村长马上就有点神智不清了。从表面看,他们的谈话内容很友好,但他们的眼睛里却充满了不信任的恶意。费多西娅一声不吭地坐着,很有礼貌地望着他们,眼睛里也流露出不满意的神态。阿莲嘉没有露面。已经不能指望阿莲嘉能够出来,就是她出来了,村长也完全没法跟她说上几句悄悄话。米嘉现在已经清楚地看见,他们原来的想法完全是瞎胡闹。于是他站了起来,严厉地对村长说他们应该走了。
“马上,马上,来得及的!”析长脸色阴沉,厚颜无耻地回答他:“我还要跟您悄悄地说上一句话。”
“路上再说吧!”米嘉克制着自己,更严厉地对村长说。
“走吧!”
村长一巴掌打在桌子上,醉眼瞣/oo眬、神秘莫测地说:
“您听我说,这事不能在路上说。咱们出去一会儿……”
米嘉跟着他走了出来。
“好啦,你有什么事?”
“不许说!”村长神秘地、悄悄地对他说,关上米嘉身后的门。
“什么事不许说?”
“不许您说!”
“我不明白你说什么?”
“不许说!咱的事能办成!我敢起誓!”
米嘉把他推开了,走出门廊,站在门口,不知道应怎么办?是等他一会儿呢?还是一个人赶车回去?或者干脆步行回去好呢?
在距离他十步远的地方,就是绿油油的茂密的树林,满林浓荫,光线很暗,所以空气就更清新、干净、令人神清气爽。明亮的太阳已经沉落到林梢后面,束束金红色的阳光穿过枝头射进了林中。突然,树林深处传出女人的唱歌般的声音,这声音很迷人,在召唤什么,仿佛来自远远的谷地后面,在林中回荡。只有当夏日傍晚,天边还残留着一抹夕照时,才能听到这样的声音。
“啊……唔!”有人拖着长腔吆喝着,好象想听听林中的回音在闹着玩似的。“啊……唔!”
米嘉一个箭步离开了门口,踩着花草,向树林里跑去。顺着林子往下走就是一条石谷。阿莲嘉正站在谷里,嘴里嚼着黄花九轮草①。米嘉跑到石谷上面的崖上停住了脚步。她惊奇地从下面望着米嘉。
“你在这里干什么?”米嘉小声地问。
“找我家的玛露霞和牛。你问这些干什么?”她也小声地回答他。
“你到底来不来?”
“我干嘛要白去?”她说。
“谁说叫你白去?”米嘉几乎是在低语。“这方面你尽可一百个放心。”
“什么时候?”阿莲嘉问。
“明天吧……你什么时候能来?”
阿莲嘉想了一下。
“我明天回娘家剪羊毛去,”她说,沉默了一会儿,她小心谨慎地望着米嘉身后小丘上的树林。“晚上,天一黑,我就来,去哪里?打谷场上不行,会碰见人的……要是您愿意的话,就去您家园子冲沟那里的窝棚,行吗?不过您可记着,别骗我——我可不会白答应您……这里跟您在莫斯科不一样。”
她说,笑眯眯的眼睛从下面往上看着米嘉,“听说,那里娘们儿是倒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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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十分难堪地回到家中。
特里丰不想欠下人情,也拿出了一瓶酒,村长终于喝得酩酊大醉了,以至于连车都上不去了。他先扑倒在车上,那受惊的小马驹几乎没把车子拖跑。米嘉一声不响,毫无表情,耐心地等村长上了车。村长又不管不顾地赶着车飞跑。米嘉沉默着,手紧把着车,眼睛望着他眼前跳动着、颤抖着的傍晚的天空和田野。田野上空,云雀向着残阳飞去,正在结束它们的柔和悦耳的歌唱;东方天际已经笼罩在夜幕将临的一片暗蓝之中,远远的还挂着一抹晚霞,预示着明天又是晴朗的天气。米嘉曾多么熟悉和欣赏这黄昏时分的绚丽呵!可是现在他觉得这夕阳、这彩霞都与他无关。在他的思想中、心灵里只有一个念头——明天晚上!
家里收到了信,证实安娜和科斯加明天晚车到达——这个消息等着他。他一听见这个消息,就吓了一跳。他想:他们回家后,晚上会跑到园子里去,会到冲沟和窝棚那里去玩……后来他又想起,从车站回来,晚上九点以后才能到家,然后还要吃饭、喝茶……
“你去接他们吗?”奥莉佳·彼得罗芙娜问他。
他觉得自己的脸马上白了。
“不,不想去……我有点不想去……车里也坐不下那么多人……”
“坐不下的话,你就骑马去嘛……”
“不,我不知道……真的,去这么多人干什么?起码现在我不想去……”
奥莉佳两眼盯着他。
“你不舒服吗?”
“一点也没有,”米嘉几乎是粗暴地说,“我不过是非常想睡觉……”
他马上回到自己房里,在黑暗中躺到沙发上,没有脱衣服就睡觉了。
夜里他听见了远远的、缓慢悠扬的音乐,看见自己悬在一个巨大的、泛着微光的深渊上面。这深渊变得越来越明亮,越来越深,发出金色、耀眼的光芒,里面的人也越来越多。以后他非常清晰地听见乐声四起,声音无比柔和而忧伤,有人唱道:“以前费尔城里,住着一位善良的国王”……他深受感动地颤栗了一下,翻了一个身,又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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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天仿佛长得到不了头。
米嘉呆呆地,像个木头人一样,出来喝了茶,吃了午饭,又回到自己房里躺下了。他顺手拿起书桌上已经放了很久的一本彼谢木斯基的作品,读了起来,但一个字也没明白写的是什么。他又看了老半天天花板,听着窗外阳光灿烂的夏日花园里有节奏的、均匀的风吹丝绸般的声音……他起来了一下,到图书馆去,想换一本书。这间古色古香的、安宁美好的房间,从一面窗子望去,就是那株先人种下的老枫树,引人入胜;从另一排窗子望去,西边的天空一片碧蓝。此情此景使他想起春天的日子;那时,他也坐在这里,读着旧杂志里的诗篇,仿佛卡佳无所不在,这里成了卡佳的世界。现在他觉得那已经是非常久远的往事了,于是转身快步走回自己的房里。“真见鬼!”他愤怒地想,“让这段诗一般的爱情悲剧全都见鬼去吧!”
他曾打算如果卡佳再不来信就开枪自杀,他现在对这种企图也感到愤慨。于是又躺下,拿起那卷彼谢木斯基选集看起来。他仍然和刚才一样,读着书,却什么也不明白。有时望着书本,心里却想着阿莲嘉,他觉得腹部在颤抖,这颤抖迅速遍及全身,而且越来越厉害。时近黄昏,阵阵颤栗越来越紧地冲击着他。他听见家里有人走来走去的脚步声和说话声,院子里也有人声,现在已经准备套四轮马车去火车站了。
他觉得又像那次病中他一个人躺在床上时一样,觉得在他周围流逝着的忙忙碌碌的日常生活,好象与自己无关,因此觉得十分陌生、甚至对它抱有敌意。最后,帕拉莎在什么地方喊了一句:“太太,马车备好了!”接着就是干巴巴的、不悦耳的叮叮铃声,马蹄声和马车驶近大门前的沙沙车轮声……
“唉!这还有个完没有?!”米嘉觉得受不了,不自觉地嘟嚷着,身子一动不动地躺着,耳朵却贪婪地听着奥莉佳·彼得罗芙娜在听差室里下达的最后指示。突然铃声叮叮地响了起来,这叮叮声逐渐和向下坡路行驶的车轮声混在一起,渐渐地消失了……
米嘉迅速地起来,走到大厅里去。大厅里一个人也没有,夕阳把这里照得一片金黄。整个宅院都空荡荡的,显得很奇怪、怪没诺摹K匙乓恢制婀值模孟袷歉姹鸬母星橥送羌盼奕松摹⒏鞲龇考涠汲ㄗ琶诺墓溃戳丝创罂吞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