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粮食管制办法强制实行了半个多月。在这半个多月里,常常就是只添水不添米,一锅米粥连轴转地喝上好几顿。有时甚至就是一筐野菜再抓上两把莜面,熬成苦涩、黑绿的糊糊,一边往嘴里填一边掉眼泪。
在这半个多月里,除了申金梅以外,陈成和其他所有的人都翻过脸。不是骂就是打,动一动就给一脚,又凶又狠。不仅打男生,连女生也打了。有一天开饭时,宣红红看着锅里的野菜糊糊,还没有盛就掉了泪,而且越哭越厉害,引得别人也都跟着唏嘘起来。陈成骂了一句,上去一脚就踹在了红红的肚子上。她惨叫了一声,一个跟头几乎从屋里摔出了屋外。
他立刻就后悔了,快步冲过去想扶红红起来。红红推开他的手,自己站了起来,然后像疯了似的向陈成扑了过去,又抓又咬,尖尖的指甲把他的脸挖得血淋淋的。他挥起一拳,又一次把红红打倒在地上。
第二天清晨,宣红红找到陈成,告诉他自己要回北京去住一段时间。望着红红脸上被自己打得乌青的肿块,他的眼圈红了。
“过几天再回去吧,过几天,杏子就熟了。”他说。
“不,现在就走。”红红摇摇头,又掉了泪。
他套上那辆木轱辘车送红红去大同。走了三天,三天之后红红又跟着车回来了。
她没有走。陈成对她说,既然来插队落户了,我们就得把自己看成是个农民。以后或许会有什么变化,但不能抱太多幻想,我们必须做好插队一辈子的准备。
“国家总不会眼看着我们饿死不管的,我们毕竟是响应党的号召下来插队的,”红红说。
“管当然好,不管,我们也得活着。”
“陈成,把我们的情况写个材料,向党中央和政府反映一下,好不好?”
“红红,你记住我这句话,在我们这个国家里,谁最早摆脱了依赖国家的意识,谁将活得最好。”
粮食管制实行了20天以后,共节省下了将近200斤小米。陈成把小米拉到都督堡粮站,换回了200斤黄豆。
“这样,在那个饥馑的春季,娘娘沟的知青们每人每天可以分到两把炒黄豆了。
在那个春季,娘娘沟饿死了十口人。全村都像死了一般沉寂,不见烟火不见人。种子播进地里,耪锄追肥全免了。夏莜麦拔足了节,只有尺把高。再加上苦旱热风,一百多天没见一片云彩,地里的庄稼都是红糊糊的像着了火。
老人们说,明年会更惨。
就在这期间,知青组里又出了另一件事。
男知青韩杰从灶上偷出半升黄豆给了七旦老汉的大儿媳妇。黄豆过了手,两个人就一前一后地钻进了饲养草棚。正干着那事时,七旦进来抱饲草,看了个真真的。
两个人是光着屁股登上棚顶跑的。
七旦没有大事声张,只是找到陈成,把两条裤子和半升黄豆捧给了他,眼泪花花地走了。
陈成也没有声张,韩杰是个孤儿,内向倔犟,自尊心极强。
吃饭的时候,陈成把所有的同学都轰出了屋,只留下韩杰。然后,他夺过韩杰手中的饭碗,把那条五花八洞的女人裤子砸在了他的脸上。“以后,你不许吃饭,就吃这条臊裤子,直到吃完为止。”他厉声说。
韩杰不说话,低着头,吧嗒吧嗒掉眼泪。
“凭着手里有点粮食,你就去偷人家女人,你算什么好汉?”陈成又训他。
“你别管!”韩杰突然吼了一声,接着,他猛地从裤子上扯下一条烂布,填进自己的嘴里,咀嚼、下咽,脖子一梗一梗的,脸憋得青紫。
陈成扑过去抢夺,没有抢下来。急了,一拳狠击在韩杰的耳根上,烂布挂着血丝和涎液从喉咙里喷了出来,人也仰倒在地上。
又给了他几脚,但都踢在了肉厚处。
韩杰抱着头,一声都没吭。
“以后,你要再敢去找她,我一刀阉了你!”陈成最后又给了他一脚,踢得极重,但只踢在他的鞋底子上。
韩杰摇了摇头:“不去了,我不会再去找她。”
“用什么作保证?”
“她向我要一件红灯心绒褂子。我,没有……”
陈成伸手把韩杰从地上拉起来,那张挺漂亮的小白脸上满是尘土,耳后,隆起一个紫黑色血泡,下手太重了。
“韩杰,我给你找一件红灯心绒褂子吧,你去送给她,再道个歉……”
“不用。”韩杰说,“我自己有了钱,我就把她抢过来,娶了她。”
陈成怔怔地呆住了,但没再说什么。
晚上,陈成从申金梅的衣箱里翻出一块大红色灯心绒布,又拿了宣红红的一条半新单裤,给七旦儿媳妇送去了。
那媳妇长得秀眉秀眼的,神色开朗、轻松,对人极热情。她裹着一条破布单子坐在炕上,探着身子扯住陈成的衣袖,死活让他坐到炕头上。“这儿暖和,烫屁股哩,”
她嘻嘻哈哈地说,“屁股热了,只想媳妇不想食儿哩!”
陈成只得坐下了。炕上没有席子,只抹了一层白色细泥,平滑如纸,他把灯心绒放在了炕上,那布红得耀眼,给破旧的窑屋里平添了几分喜气。
丈夫也在屋里,傻呵呵地陪着笑。他要拜陈成为师,学几招摔跤的武艺。
“行啊,磕头吧!”陈成说,“学会了本事,把你媳妇看管好。”
丈夫和媳妇都笑。
陈成要走,那媳妇热情地扯着他不放手,挣动中,被单滑脱了,露出半张白净的屁股。
陈成后来多次说过,娘娘沟的女人都有一张白白净净的屁股,美丽、娇嫩、性感,坦荡、务实,绝无半分淫邪。
(第四章第13节)
13
第一条嗅出兰女身上有了异味儿的狼,是陈成。
兰女从都督堡回来以后,他几乎是第一眼就发现了这个女孩身上的变化:走路低头、避人,说话脸红、惶乱,眼睛里也少了憨痴和野气,却多了几分羞涩和神采。
“这姑娘,几天不见,突然之问就变成了个美人!”他对申金梅说。
申金梅点点头,说:“是啊,桃子熟了,趁着新鲜,你赶紧咬上一口。”
“好吧,先下手者为强。”陈成说。
那天晚上没有月亮,满天的星斗洒下斑斑点点的星光,娘娘沟显得阴郁而凄惶。
兰女从女知青的窑屋里出来,刚拐过院门口的泥垛,暗影里突然伸出一双有力的臂膀把她紧紧的抱住了。接着,一双温热湿润的嘴唇蛮横地堵在她的嘴上。
她没有喊叫挣扎,甚至不害怕。她也闻出了那个人的气味,她喜欢让他吻她。
“让我摸一摸,”陈成轻声说着,把手伸向了兰女的衣襟。“你在外面野了这么多天,处女宝还在不在?”
“早丢了,不信,你摸摸看。”兰女嘻嘻笑着,使劲往陈成的身上贴。陈成惊慌地推开了她。
“告诉我,出了什么事?”
“我给自己找下了一个男人。”
“男人?他是干什么的?”
“……不知道。”
“不知道他是谁,你就把自己给了他?”
“他给我娘买了50斤精白粉,还给了我,许多钱……
他是个好人。“兰女小声地说着,不知为什么,她流出了眼泪。
陈成叹了一口气,用双手捧起兰女的脸,在暗淡的星光中认真端详着。这姑娘长得细巧、俏丽,特别是那双微微眍陷的眼睛,真诚、妩媚、波光四溢。她如果生活在大城市,将会是一个十分引人注目的姑娘,陈成想。
他放开了兰女,转身走开了。但是,走了几步,他又突然站住了,压低声音问兰女:“那个男人,花了钱买你的身子的男人,在哪儿可以找到他?”
“他给我写下了地址。”兰女说着,解开了衣襟。
星光映射在她那娇嫩、白皙的胸脯上,一对少女的乳房已经微微隆起了。
(第四章第14节)
14
都督堡知青点也断了粮,境况比娘娘沟还惨。
这里是个大点,有三十几个知青,但谁也不服谁管,因而吃粮完全没有节制。再加上地处交通要津,南来北往的知青常在这儿落脚,哪里神仙都是客,全年的粮食定量不到四个月就吃了个精光。现在每人每天只分给半碗炒面,饿死饿活就概不管了。
陈成去看王星敏,给她带去了一小布袋炒黄豆,那天,王星敏接过布袋时,眼泪一颗一颗地落在陈成的手上。
陈成知道,王星敏是从来也不哭的。
“你也没吃饭吧?”王星敏抹了抹眼泪,对陈成说,“我这儿还有点儿吃的。”
“我不饿。”陈成说。
王星敏没再说话,拿出一把钥匙,打开衣箱上的锁,从箱子里端出了半碗炒面。
“怎么把炒面放在衣箱里了?”陈成不解地问。
“怕偷。”王星敏说,“人饿急了,就不由自主地成了贼。我这个箱子上换了三把锁了。”
陈成极开心地笑了:“作贼就挺好,寡廉而求生,屡叱而不退,也算是一种锲而不舍吧!”
王星敏也无奈地笑了:“弃小节而全大义,果真能如此,别说作贼,就是作狗也认了。”
那天晚上,陈成没有走,他想多陪陪星敏,熄灭了油灯,两个朋友静静地躺在炕上。在他们的中间,摆放半碗炒面和一袋黄豆。谁也没有碰这些食物,因为整整一夜,他们都在讨论着饥饿和人生。
在极度的饥饿中仔细地品味人生,会有一种豁然开朗之感,似乎突然挣脱了一切虚饰和光晕,把握住了它的质朴的本义。
“陈成,你告诉我,在饥肠辘辘难以成眠的夜晚,你在想什么?你感到沮丧、悲伤、自怜或愤怒吗?”
“不,恰恰相反。在那种时刻,我觉得自己清醒、达观,甚至隐隐地有一丝窃喜,一种愉悦感。星敏,诚实地说,我喜欢感受饥饿,因为它使我非常轻松地就卸去了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