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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家人笑得开心,我可笑不出来,瞅瞅白天黑夜都活在自己脑子里的怀玉,再瞅瞅被自己“卖”过的郭大器,我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似的,格外不是个滋味。
郭大器出了门儿,掌柜的买卖也不做了,一个人坐在当院儿守着壶茶闷闷地喝着。看得出来,郭大器说的的话在他心里翻来复去的折腾。
当晚陆雄飞一回来,掌柜的就把郭大器来的事儿告诉了陆雄飞。
听说东北军已经知道自己把人借给了小野,陆雄飞脸色就变了,说话都结巴了:“那,那,怎么办呀?要不我赶紧把人都撤回来?”
掌柜的摆手说:“那样不又把日本人惹毛了吗?”
陆雄飞:“东北军也不好惹呀!到底该怎么办呀?”
掌柜的说:“郭大器跟怀玉的事儿已经定了的,起码他还不至于难为咱们。他答应尽量替你担待着。”
陆雄飞松了口气。
掌柜的说:“不过,你的人还是要想办法一个个地撤回来,可是有一点得记住,能不惹恼日本人就不惹。”
陆雄飞点头,答应抓紧安排。
不知道为什么,掌柜的没把郭大器说李穿石的事儿告诉陆雄飞,想必是掌柜的知道陆雄飞跟李穿石本来就较劲儿,不愿意再让陆雄飞借碴裹乱。但是对李穿石,掌柜的心里头的那个问号是越来越大了。
《玉碎》第二十一章(1)
日子一晃就进了十月中旬了,一算日子,离洗玉结婚的大喜日子还有十多天。那些天洗玉就加紧了忙活自己的婚事儿,几乎是天天拽着李穿石跑各个租界置买结婚用的东西。李穿石说日租界里他认识几家服装店老板,衣裳好看价格又便宜。洗玉说,你真没脑子,满天津卫都在抵制日本货,你还想叫我穿着日本人的衣裳结婚么?所以他们就跑到英租界、法租界去挑选衣裳。
那天洗玉欢欢喜喜地进了家门,把从租界里买来的西洋吃食儿给大家伙解馋,一边拿出双皮鞋给我们瞅,说是在意大利租界买的意大利皮鞋,还穿在脚上给大家看,叠玉和璞翠都说好。我就看不明白这意大利皮鞋怎么就值几十块现大洋?但是为了不让洗玉扫兴,也就随着大伙儿的话说了几句好话。这功夫,掌柜的从前面柜台走回院来,洗玉又叫掌柜的瞧自己的新皮鞋,掌柜的只是瞥了一眼“嗯”了一声。
洗玉是个很敏感的人,见掌柜的操持婚事儿不象往日的那样上心,就有些不高兴,又不便直接跟爹说,就托叠玉向掌柜的问个明白。
掌柜的说:“眼下时局乱哄哄的,恐怕不是办喜事儿的时机,再过过看吧。”
听姐姐传过这话来,洗玉沉不住气了,干脆就直接来问掌柜的:“爸,十月三十号可是你们长辈们都定好了的日子,那一天阴历阳历都是双,错过去不合适吧?”
掌柜的闷了半天说:“眼下是兵荒马乱,日本人在东北、锦州都开了仗,天津卫能不能有个踏实日子过还难说呢,我想过门子的事儿再过过吧……”
洗玉立刻委屈地噘起嘴来,眼泪“叭嗒、叭嗒”地往下掉。
掌柜的最看不得女儿这个样子,赶紧说:“咱们再商量,再商量……”
碰巧老太太又发下话来,说是要在重阳节那天把三个进了门的和没进门的孙女婿都招集一块儿吃顿饭,合家热热闹闹地高兴高兴。
掌柜的对老太太说:“娘,您的意思我明白,可是眼下的形势可不好把郭大器和李穿石聚在一块儿吃饭的。”
老太太问:“为什么呀?”
掌柜的说:“郭大器是东北军的人,李穿石又整天跟日本人打交道,难免东北军的人对他有些看法儿。这凑到一块儿万一哪句话说得不投机了,反倒不愉快了。再说,日本人在东三省闹事儿,满天津卫都人心惶惶的,咱们家太热闹了叫街坊们知道了也不好。”
老太太听了,觉得也有道理,就说:“那就家里人自己吃个饭吧。”
一听说重阳节不请李穿石到家里来,洗玉自然又拉下脸,见郭大器也没到,她又说不出什么。酒席上,她好歹吃了几筷子就说胃口不好自个儿回屋去了。见洗玉不开心,大家都少了几分喜兴。怀玉胡乱吃了几口,就匆匆回学校去了,掌柜的知道她是学生会的头头,这些天一直在忙抗日宣传和救济东北难民,强留她在家里也是不可能的,索性随她去了。剩下了叠玉、璞翠我们几个晚辈尽着气力陪老太太和掌柜的说话,敬酒,总算把这桌酒席支撑下来。
喝了几杯酒的老太太说头有些发晕,叫璞翠搀着她回楼上去睡觉。掌柜的也跟着上去扶持老太太,酒席上就胜下陆雄飞跟我一个。
陆雄飞见没叫李穿石到家里过节,就猜出掌柜的已经开始对未来的三女婿有戒心了,很是开心,他趁全家人都离开席的机会问我:“德宝,老爷子对李穿石那小子是不是有点厌烦了?”
我知道陆雄飞跟李穿石是对冤家,所以不敢对他说一句撂底的实话,可是陆雄飞一个劲的灌我的酒,喝到后来,我自己就管不住自己的的嘴了,就把掌柜的对李穿石的耽心都说给了陆雄飞。
陆雄飞冷笑地说:“天津卫马上就是日本人的天下了,李穿石跟日本人腻乎在一起,掌柜的日后不还能沾三姑爷的光嘛?”
当时酒劲儿直冲脑门,我把心里话都抖落了出来:“沾嘛光?掌柜的还不知道呢,李穿石还没进这个家门,就早早打家产的主意了。”
陆雄飞眼睛睁的好大,忙问:“哦,他怎么打的主意?”
我就把李穿石趁怀玉求他搭救郭大器的机会,蒙骗怀玉把玉器古董清单给他抄了一份儿的事儿对陆雄飞说了。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陆雄飞打定主意要跟掌柜的揭穿这事儿。
到了十月中下旬,天津、北平、广州、上海、南京、汉口等大城市又爆发起新的一轮抗日活动,学生罢课,工人罢工,商人罢市,有的地方还成立了义勇军和义勇队,强烈要求国民政府对日本开战。原本缩头观望局势的天津各个商会也开始大起声来要求政府断绝与日本国的经济来往,抵制日货。在其他商会都开了爱国抗日大会之后,天津卫的古董文物商会也招聚各个商号的老板开了个会,宣布今后哪一家店都不能跟日本人有买卖来往,又要求国民政府停止内战,一致抗日。在会上,还号召各位老板给流落在天津的东北难民募捐。在那种人多的场合,掌柜的从来不出头多说话,到捐款的时候,他一声不吭地走到桌子前,工工整整地在认捐书上写下“衡雅斋认捐现大洋一千块”几个字儿。这可是各个商号中最多的一家。商会的头头唱捐念到“衡雅斋”认捐现大洋一千块的时候,嗓门都大了一倍,顿时招来全场好一阵叫好声。
《玉碎》第二十一章(2)
掌柜的出了商会,一路上低着脑袋走道儿,待我们到了海河边,远远地就看见码头上吵吵嚷嚷地聚着许多人,走近打量,才看清楚是许多学生在跟陆雄飞的手下人争辩。
再看去,见许多学生们拦在码头的跳板前,不准脚行的苦力们卸货。还不时高喊着口号:“打倒日本帝国主义!罢工罢市!抵制日货!誓血国耻!”
掌柜的赶紧地叫脚行的人找陆雄飞,人家说陆雄飞正在仓库里边跟学生头头谈判呢,掌柜的说,自己是陆雄飞的老丈人,有急事儿的。那人才跑进仓库。不一会儿的功夫,陆雄飞气哼哼地走来。
他苦笑道:“老爷子,您轻易不到我这码头上的,怎么专挑了这么个节骨眼上来呀?”
掌柜的说:“雄飞啊,满天津卫都在骂日本人呢,你这儿可不能再给日本人装船卸货了呀!”
陆雄飞说:“哎哟!您瞅瞅,眼前的是哪国的船?”
掌柜的望去,见那船上挂的是英国的米字旗,纳闷地问:“英国船?那学生们为什么……”
掌柜的话音儿没说完,四周的学生又高呼起口号:“罢工罢市!抵制日货!一致抗日!誓血国耻!”
陆雄飞忿忿地指着学生说:“您瞅瞅?不能给日本人干,连英国人的活儿也不能干了。”
掌柜的说:“如今就这局面嘛,那你就顺坡下驴,快收摊子吧。”
陆雄飞:“我就是收摊子也得把这船货给人家卸完了吧,我都收了人家的定金了呀!”
掌柜的:“把定金给人家退回去不就得了。”
陆雄飞眼睛睁得老大:“退回去?六千块现大洋呀!”
掌柜的焦急地:“都火烧眉毛了,六千块算什么呀?得,得,你要是心疼我替你出这六千块,成了吧?”
陆雄飞摇头说:“不光是钱的事儿,我陆雄飞从来是说一不二的,干了一半儿的活愣给人家撂下了,这算是什么事儿呀?日后我在海河边还怎么混呀?您不是总说干生意最要紧的是诚信两个字儿吗?”
掌柜的说:“哎呀,这时候你就别较死理儿了,再说了,学生们把这儿都围起来了,你还能干么?”
陆雄飞说:“您要是说句话兴许这些学生们还能闪到一边儿去。”
掌柜的听不明白:“我?学生能听我的么?”
陆雄飞撇撇嘴:“您知道这些学生都是谁领头儿带来的?咱们家的二小姐!”
掌柜的一愣:“怀玉?”
陆雄飞说:“除了她还能是谁呀?刚才我就是在跟她谈判呢。她那架式都快把我活吞了……”
怀玉鄙视的眼神儿瞥着陆雄飞,说:“爸,您就快回吧,省得人家六亲不认混横不讲理,动刀动拳头的伤着您。”
陆雄飞说冷笑道:“赵怀玉,你真的这么疼老爷子么?别人五人六地在这儿装了,你要是真的疼老爷子,还能偷偷地把仓库的玉器古董清单抄给了人家么?”
听这话,掌柜的立刻愣住了:“你说什么?”
陆雄飞假装地:“怎么?您老不知道这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