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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处女-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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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洛蒂停住了。她讲话的语气急促而单调,就像背书似的;可是现在她的声音变了,她痛苦地重复着:“我并不是忘恩负义。”

  “啊,咱们别讲什么恩呀义呀!咱们姐妹俩还分什么你我?”

  迪莉娅站起来,心神不安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她想央求夏洛蒂,想恳求她不要性急,想给她描绘切断蒂娜同她的种种习惯和层层关系的残忍,设想把她不明不白地领走,“在普普通通的人中间过普普通通的生活”的残忍。的确,让这么一个喜气洋洋的人儿顺从那样一种命运,或者在那种条件下找一个称心的丈夫,有什么可能呢?这种变化也许只能酿成悲剧。迪莉娅的经历太有限,不能一一数说像蒂娜这样一个姑娘,突然切断她的所有的甜蜜生活后,会有什么样的遭遇;然而,背叛、逃跑——比夏洛蒂“堕落”得更深、更不可救药——的模糊情景——在她痛苦的想象中闪现出来。

  “太狠心了——太狠心了,”她嚷道,与其说是说给夏洛蒂听,不如说是说给自己听。

  夏洛蒂非但没有回答,却冷不丁儿地瞟了一眼钟。

  “你知道是什么时候了?半夜都过了。我不能为了我的傻姑娘让你熬夜。”

  迪莉娅的心紧缩了。她明白夏洛蒂想把谈话突然打断,这样做无非是要提醒她:只有蒂娜的母亲才有权决定蒂娜的未来应当是什么样的。此时此刻,虽然迪莉娅刚才辩解说她们中间不存在什么思义问题,但是在她看来,夏洛蒂·洛弗尔仿佛是个忘恩负义的妖怪,她的话已经到了嘴边,要喊出来:难道这么多年还没有给我过问蒂娜的一份权利吗?然而,同一瞬间,她又一次把自己放在夏洛蒂的地位上,在感受着母亲替孩子担的恐惧。夏洛蒂在公开场合从不坚持自己的权利,但在私下里,哪怕有侵夺这种权利的一顶点儿打算,她都会火冒三丈,这样做也是名正言顺的。带着痛苦的怜悯心,迪莉娅意识到她自己的的确确就是人世间唯一的这样一个人:只有在她面前,夏洛蒂才能扮演母亲的角色。“可怜的东西——啊,随她去吧!”她心里喃喃地说。

  “可是你干吗要为蒂娜熬夜呢?她有钥匙,迪莉娅会送她回家的。”

  夏洛蒂·洛弗尔没有立即回答。她把编织物卷起来,正颜厉色地瞧着炉台上的一个枝形大烛台,走过去把它扶正。然后,她把针线袋拿起来。

  “好,就像你所说的——为什么大家应当为她熬夜呢?”她在房间里四处走动,把灯熄灭,把火封上,看看窗户是否拴好,而迪莉娅只是消极地观望着,随后,姐妹俩点起各自寝室里用的蜡烛,穿过暗下来的屋子走上楼去。夏洛蒂似乎下决心不再提刚才的话题了。在楼梯平台上,她站住了,低下头来向迪莉娅送去睡前的一吻。

  “我希望他们没有把你的火封上,”她说,拿出一副搞家务的行家里手的神气,迪莉娅急忙查看,发现火没有问题后,两个人同时喃喃地说了声“晚安”,夏洛蒂顺着走廊,折回自己的房间。

  
  




            






  迪莉娅的火没有封上,她的晨衣放在壁炉旁的一把安乐椅上,烤得暖烘烘的。然而,她既不宽衣,也不就座。跟夏洛蒂的谈话使她深为不安。

  有不长一会儿,她站在地中央,慢慢地环顾四周。房间里什么都没有变,还在做新娘的时候,她就盘算着把这间房子改造得具有现代风格。她的革新的美梦早就统统烟消云散了。某种根深蒂固的淡漠逐渐使她把自己看成第三者说”的研究,后转向对文艺作品结构的分析的创造性阅读方,过着为另一个女人安排的生活,一个与走进这间房子时满脑子计划和幻想的生气勃勃的迪莉娅·洛弗尔毫不相干的女人。她知道,这并不是她丈夫的过错。耍一点小小的手腕儿,她就会事事得手,容易得就像她把那个弃儿收罗在自己的卵翼下这件大事一样。自从这次胜利之后,难就难在似乎别的一切都不值得争取了。迪莉娅·罗尔斯顿一瞧见小蒂娜,不知怎么地,她觉得自己的整个生活都失去了中心。使她对别的事都漠不关心了,当然,还得操心自己的丈夫和子女的安乐。在她面前,她看到的只是一个充满义务的未来,而这些义务,她已经高高兴兴、忠心耿耿地尽到了。然而她自己的生活也完了;她感到像个修道院里的尼姑那样超然物外。

  她身上的这种变化太深刻了,不是看不出来的。罗尔斯顿家对可爱的迪莉娅的循规蹈矩洋洋得意。每个默认都被看作一次让步,家法就被它经久不衰的新的证据巩固了。现在,迪莉娅环顾四周时,瞥见了莱昂波尔·罗伯特的平版画《溶铁炉》、《汽笛》等刊物。1932年解散。,全家的银板照相,青龙木和桃花心木的家具,她明白她在注视着自己的墓壁。

  这种变化发生之日,正是夏洛蒂·洛弗尔蜷缩在那个躺椅上,做出可怕的坦白之时。于是有生以来第一回,迪莉娅怀着一种可怕的得意心情,听到盲目的生命力在脚下摸索、呼号。然而脑产生思想“正象肝脏分泌胆汁一样”。混淆了物质和意识的,也正是在那一天,她知道自己已被排斥在这种生命力之外,注定要生活在幻影中间了。生活对她挈然置之,把她遗留在罗尔斯顿家。

  那也好!她自己要尽力而为,要尽量利用罗尔斯顿这一家人。她许的愿刻不容缓,绝对不容反悔;近二十年来,她一直在恪守诺言。就有一次她才是她自己,不是一个罗尔斯顿;就那一次事情办得值得。现在卦”论天地万物生成于先天图式。清代王植有《皇极经世书,也许同一种挑战的号角又吹响了;有一瞬间,好像又值得生活了。不是因为克莱门特·斯彭德的缘故——克莱门特若干年前同一个外貌平庸,内心坚定的表妹结了婚。她追他追到罗马,把他死死地关在家庭的小天地里。可怜的克莱门特迫使漂洋过海去观光的所有纽约人哭丧着脸买他的画。不,不是为了克莱门特·斯彭德,也很难说是为了夏洛蒂,甚或为了蒂娜,而是为了她自己的缘故,她自己,迪莉娅·罗尔斯顿的缘故,为了她失去的唯一的美景,她被剥夺去的现实的缘故,她要再一次打破罗尔斯顿的关卡,走向世界。

  寂静的住宅里一声轻轻的响动打乱了她的沉思。她侧耳细听,听见夏洛蒂·洛弗尔的门开了,她的硬撅极的裙子寨寨奉家地朝平台响过去。门下亮光一闪又消失了;夏洛蒂下楼去时走过了迪莉娅的门槛。

  迪莉娅一动不动地继续倾听。也许心细的夏洛蒂下楼看看前门是否上了栓,要不就看看她是否真把火封上了。如果她是为了这事下去的,就会立即听到她的脚步返回的声音。然而,没有脚步的响动;情况逐渐明朗了:夏洛蒂下去是等她的女儿的。为什么?

  迪莉娅的寝室位于住宅正面。她偷偷地走过厚厚的地毯,拉开窗帘,小心翼翼地把里面的窗板折回来。下面是空荡荡的广场,月光如水,树干在新飘落的雪上投下斑斑驳驳的图案。对面的房子在黑暗中沉睡了;没有一个脚步踩碎那洁白的表面,没有一道车辙损坏那难理的街道。头顶上,嵌满星斗的天宇沉浸在月光中。

  格拉默西公园周围的住户中,迪莉娅知道另外只有两家去参加舞会了:皮特勒斯·范德格雷夫夫妇和他们的表亲帕姆里·罗尔斯顿小两口,卢修斯·兰宁夫妇为卢修斯的母亲居丧刚进入第三个年头(这可苦了他们刚满十八岁的女儿凯蒂,她一直要等到二十一岁才能“进入社交场”);马西·明戈特少奶奶正在“盼她的老三”,因此将近一年已不抛头露面了;广场上的其他居民均属未被邀请之列。

  迪莉娅把前额紧贴在窗玻璃上。过不了多久,马车就会从拐角上转过来,沉睡的广场就会回响起马蹄声,娇笑声和年轻人的道别声就会从门口的台阶上传来。然而,夏洛蒂为什么要在楼下的黑暗中等她的女儿呢?

  巴黎钟敲了一点。迪莉娅回到房间里来,拨开火,捡起一条披巾,把身子裹住,又回去守候了。啊,她有多老,竟在此时此刻感到寒冷!寒冷提醒她未来给她安排了些什么:神经痛、关节炎、腰腿不灵、种种疾病。她在月夜守候时从来没有一个恋人的臂膀温暖过她呀……

  广场仍然寂静无声。然而舞会肯定要结束了:最欢乐的舞蹈一过凌晨一点也不会持续多久的。赶车从大学路到格拉默西公园路不长。迪莉娅靠在斜面墙上侧耳静听。

  马蹄声在欧文街响起了,由于地上有雪,声音不够峻亮。皮特勒斯·范德格雷夫家的四轮大马车在对面房子前停住了。范德格雷夫家的几位小姐和她们的哥哥跳出马车,上了门前的台阶。然后,马车继续前行,驶过了几个门,又停住了。帕姆里·罗尔斯顿夫妇被她们的表亲带回家,在自己的门口下了车。下一个绕过拐角的准是送蒂娜回家的约翰·朱尼厄斯的马车。

  镀金钟敲了一点半。迪莉娅直纳闷儿,因为她知道小迪莉娅出于对约翰·朱尼厄斯的工作时间的关心,从来不会在晚会上呆得太晚。毫无疑问,蒂娜把她拖住了!罗尔斯顿太太感到忿忿然了,因为蒂娜逼着她姐姐熬夜,太欠考虑了。然而,这种感情又被一种立即产生的同情浪潮卷走了。“我们必须离开这里,到什么地方去,在普普通通的人中间过普普通通的生活。”如果夏洛蒂要把她的要挟付诸实行——迪莉娅知道她决心未下是难得开口的——也许此时此刻可怜的蒂娜正在跳她最后的一场华尔兹呢。

  又过了一刻钟;随后,正当寒气透过迪莉娅的披肩时,她看见两个人从欧文街拐进了阒无人迹的广场。一个是戴歌剧帽、穿大衣的小伙子。他的胳膊上偎着一个包得严严实实、模模糊糊的身影,直到拐角的灯光照到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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