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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他的目光始终死死地盯着我那两颗木瓜般大小的丰硕睾丸时,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震惊和愤怒。在这样的时刻,许宝竟然在打我睾丸的主意,可见毛主席之死没让他感到悲痛。我想我要是能把许宝的企图告诉那些正在为毛主席之死而悲痛的人,许宝也许当场就会被愤怒的群众打死。只可惜我无法发出人的声音,只可惜人们只顾痛悼,谁也没有注意许宝。也好,我想,许宝,我承认我曾经怕过你,对你那快如闪电的手法现在我也畏惧三分,但既然连毛主席这样的人物都死了,我猪十六也就把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了。我等着你,许宝,你这杂种,今晚,咱们不是鱼死,就是网破。
另一个没有为毛泽东之死流泪的人是蓝脸。当别人都在西门家大院内外悲号时,他却一个人,坐在西厢房那问小屋的门槛上,用一块青色的磨刀石,磨一把生满红锈的镰刀。“嚓啦嚓啦”的磨刀声,令人牙碜也令人心寒,不合时宜又充满暗示。忍无可忍的金龙将收音机塞到他妻子黄互助怀里,当着全村人的面,跑到蓝脸面前,弯腰将他手中的磨刀石夺过来,用力砸在地上。磨刀石断成两截。金龙咬牙切齿地说:“你还算个人吗?!”
蓝脸眯缝着眼睛,打量着因暴怒而全身发抖的金龙,提着镰刀,慢慢地站起来,说:“他死了,我还要活下去。地里的谷子该割了。”
金龙提起牛棚旁边一个烂透了底子的破铁桶,对着蓝脸撇过去。蓝脸也不躲闪,任凭那铁桶砸在他的胸脯上,然后又落到他的脚上。
金龙气红了眼,抄起一根扁担,高高举起,要往蓝脸头上砸,幸亏被洪泰岳架住,才免了蓝脸头破血流。洪泰岳不满地说:“老蓝,你也太不像话了!”
蓝脸的眼睛里慢慢地涌出泪水,他双腿一弯,跪在地上,悲愤地说:“最爱毛主席的,其实是我,不是你们这些孙子!”
众人一时无语,怔怔地看着他。
蓝脸以手捶地,嚎啕大哭:“毛主席啊~~我也是您的子民啊~~我的土地是您分给我的啊~~我单干,是您给我的权利啊~~”
迎春哭着走到他的面前,欲拉他起身,但他的膝盖仿佛生了根。
迎春腿一软,跪在了蓝脸面前。
迎春头上插着一朵白菊花,一只黄色的大蝴蝶,如同一片枯叶,从杏树上飘下来,起起伏伏,最终落在了那菊花上。
头插白菊,追悼最亲的人,这是屯里风俗。女人们纷纷跑到迎春门前,从那墩白菊上,摘下花朵,插到头上。她们大概都希望那只大蝴蝶能飞到自己头上,但它落到迎春头上后,翅膀并拢,再也没有动。
第三十二章 老许宝贪心丧命 猪十六追月成王
我悄悄地离开西门家大院,离开了那群围着蓝脸不知所措的人们。我看到隐在人群里的许宝那邪恶的眼睛。估计这老贼现在还不敢尾随前来,我还有充足的时间作好迎战的准备。
猪场里已经空无一人,天近黄昏,喂食时间已到,那七十余头幸存的猪因为饥饿发出吱吱的闹食声。我很想打开铁栅栏放它们出圈,又怕它们纠缠着我问东问西。伙计们,你们闹吧,你们叫吧,我暂时顾不上你们,因为,我看到了躲在歪脖子杏树后边许宝那油滑的身影。其实,更确切地说我是感受到了从这个残忍的老家伙身上散发出来的那股子肃杀之气。我的脑子快速运转,考虑着对策。躲在猪窝里,占据一个墙角,让墙壁成为保护睾丸的屏障显然是最好的选择。我趴着,装傻,但胸有成竹;观望着,等待着,以静制动。许宝,来吧,你想取走老子的睾丸回去下酒,老子想咬碎你的睾丸为被你残害过的牲畜复仇。
暮色渐浓,地面上升起潮湿的雾霭。那些猪饿过了劲儿,不再叫了。猪场里静悄悄的,只有阵阵蛙鸣,从东南方向袭来。我感到那股煞气渐渐逼近,知道这老小子要动手了。短墙外露出他那张像油污核桃一样的小干巴脸,脸上没有眉毛,眼上没有睫毛,嘴巴上没有胡须。他竟然对着我微笑。他一笑,我就想撒尿。但他奶奶的,无论你怎么笑我也要憋住这泡尿。他打开圈门,站在门口,对我招着手,嘴巴里发出“哕哕”的呼叫声。他想骗我出圈舍。我马上猜到了他罪恶的计划:他想趁我出圈门那一霎,顺手摘走我的睾丸。孙子哎,你想得美,你的猪十六老爷,今天决不受诱惑。按既定方针办,猪舍塌顶不动弹,、美食投到眼前不贪馋。许宝掏出半块玉米面窝窝头扔到圈门口。孙子哎,捡起来你自己吃了吧。许宝在门外花招施尽,我趴在墙角纹丝不动。这老小子恨恨地骂:“妈的,这猪,成了精啦!”
如果许宝就此罢手而去,我有没有勇气追上去与他搏斗?很难说,说不清,不必说,而且问题的关键是,许宝没有走,这个吃睾丸成瘾的杂种,被我后腿之间那两颗巨丸吸引,不顾泥水淋漓,竟然弯着腰进了我的圈舍!
愤怒与恐惧交织,犹如蓝色与黄色混杂的火焰,在我的脑海里燃烧。报仇雪恨的时刻到了。我咬紧牙关,克制着冲动,尽量保持冷静。老小子,来吧。近一点,再近一点。把敌人放进家里来打,敢打近战,敢打夜战,来呀!他在距离我三米远的地方徘徊,扮鬼脸做怪相,引诱我上当,孙子,你休想。你前进啊,你上来啊,我只是一头笨猪,不会对你构成任何危险。许宝大概也感到他高估了我的智商,便放松了警惕,慢慢向我靠拢。他大概是想上前来轰赶我吧,总归是他弯着腰到了我的面前,距离我只有一米,我感到身上的肌肉紧绷,犹如强弓拉成了满月,箭在弦上,如果发起进攻,哪怕他腿脚灵动如跳蚤,也让他难以逃避。
在那一瞬间,好像不是我的意志命令身体,而是身体自动地发起了进攻,这猛烈的撞击,正着了许宝的小肚子。他的身体轻飘飘地飞起来,脑袋在墙上碰撞一下,跌落到我平常定点大小便的地方。他人已落地,哀鸣还在空中飘荡。他已经丧失了战斗力,像个死尸一样躺在我的粪便里。为了那些受他残害的朋友们,我还是决定执行计划:以其人之道,治其人之身。我有点厌恶,也有些不忍,但既已动了念头就要进行到底。于是我在他那两腿之间狠命地咬了一口。但我的嘴里感觉到空空荡荡,似乎只咬破了那条薄薄的单裤。我咬住他的裤裆用力一撕,裤子破裂,显出了可怕的情景,原来这个许宝,竟是个天生的太监。我心中顿觉一片茫然,也就明白了许宝的一生,明白了他为什么对雄性动物的睾丸怀有那样的仇恨,明白了他何以练出了这样一手取卵绝技,明白了他为什么那样贪食睾丸。说起来这也是个不幸的家伙。他也许还迷信吃什么补什么的愚昧说法,指望着石头结瓜、枯树发芽吧。在沉重的暮色中,我看到有两道紫色的碧血,像两条蚯蚓一样从他的鼻孔里爬出。这家伙,难道会这么脆弱,顶这么一下子,就死翘翘了吗?我伸出一爪,放到他鼻孔下试探,没有出气,呜呼,这孙子真死啦。我旁听过县医院医生对村民们宣讲急救法,见过宝凤急救一个溺水的少年。便依样画葫芦,摆正这孙子的身体,用两只前爪按压他的胸膛,我按啊按啊,使上全身的力气,听到他的肋骨巴巴地响,看到更多的血,从他的嘴巴和鼻孔里涌出来……
我站在圈门口思索了片刻,作出了一生中最大的决定:毛主席已死,人的世界必将发生巨大变革,而在这时候,我又成了一头负有血债的杀人凶猪,如果呆在猪场,等待我的,必是屠刀和汤锅。我仿佛听到一个遥远的声音在召唤:“兄弟们,反了吧!”
在逃人原野之前,我还是帮助那些在瘟疫中幸存的同伙们顶开了圈门,把它们释放了出来。我跳到高处,对它们喊:“兄弟们,反了吧!”
它们迷茫地看着我,根本不理解我的意思。只有一头身体瘦小、尚未发育的小母猪——身体纯白,腹部有黑花两朵——从猪群里跑出来,对我说:“大王,我跟你走。”余下的那些家伙,有的转着圈子找食吃,有的则懒洋洋地回到圈舍,趴在泥里,等待着人们前来喂食。
我带领着小母猪向东南方向前进。地很软,一脚下去,陷没到膝。我们身后留下四行深深的脚印。到达那道水深数丈的渠道时,我问小母猪:“你叫什么名字?”
“它们叫我小花,大王。”
“为什么叫你小花?”
“因为我肚皮上有两块黑花,大王。”
“你是从沂蒙山来的吗,小花?”
“我不是从沂蒙山来的,大王。”
“不是从沂蒙山来的,那你是从哪里来的?”
“我也不知道我是从哪里来的,大王。”
“它们都不跟我走,你为什么要跟我走?”
“我崇拜你,大王。”
看着这头头脑纯洁、没心没肺的小花猪,我心中有几分感动,又有几分凄凉。我用嘴巴拱了一下它的肚子,以示友爱,然后说:“好吧,小花,现在,我们已经脱离了人的统治,像我们的祖先一样,获得了自由。但从此以后就要风餐露宿,要忍受种种苦难,你如果后悔,现在还来得及。”
“我不后悔,大王。”小花坚定地说。
“那么,好极了,小花,你会游泳吗?”
“会,大王,我会游泳。”
“好!”我抬起前爪拍了一下它的屁股,然后便率先跳下了沟渠。
沟渠里的水温暖柔软,泡在里边非常舒服。我本想泅渡沟渠之后走陆路,但下水之后改变了主意。沟渠里的水从表面上看似乎凝滞不动,但下去后才知道,水以每分钟起码五米的速度往北流淌。北边,就是那条滔滔的运粮大河,那条为满清政府运送过粮米的大河,那些为皇帝的后妃们运载着荔枝树的木船也曾在这大河上航行,沟渠里的水就流向这条大河。河道两侧,曾经有拉纤的汉子们弓腰蹬腿,腿上的腓肠肌绷得像钢铁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