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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只猴子纵身一跳,落在了她的床上。
我们的开放掏出了手枪,瞄准了猴子。
庞凤凰把猴子紧紧地抱在怀里,愤怒地说:“蓝开放,你先把我打死吧!”
我们的开放精神受了巨大刺激。早就有风言风语说庞凤凰当过妓女,他的潜意识里也对此半信半疑。但当庞凤凰亲口说出她跟几千个男人干过、甚至跟猴子干过这样凶狠的话语时,还是犹如万箭齐发,射中了他的心脏。
我们的开放捂着胸口,跌跌撞撞地跑上楼梯,跑出旅馆,跑上广场,心里转动着毁灭一切的念头。在一家霓虹灯闪烁的酒吧门前,他被两个浓妆艳抹的女郎拉了进去。他坐在一张高高的凳子上,连灌了三杯白兰地。然后便痛苦地将头抵到吧台上。一个头发金黄、眼圈乌蓝、嘴唇血红、袒胸露背的女人凑上来——我们的开放去探望庞凤凰时总是穿着便服——伸手摸摸他的那半边蓝脸——这是一个刚从外地飞来的夜蝴蝶,还不知蓝脸警察的名头——我们的开放出于职业习惯,没容她的手触到自己的脸皮就捏住了她的手腕。那女人尖声叫起来。开放松手,歉意地笑笑。女人蹭着他,娇滴滴地说:“哥呀,手劲好大啊!”
我们的开放挥手让那女人走开,但她却把热烘烘的胸脯贴上来,混合着烟酒味的热气,哈到他的脸上:“哥啊,这么痛苦啊,被小妖精给甩了吧?女人都是一样的,让妹妹安慰安慰你吧……”
我们的开放痛恨地想:婊子,我要报复你!
他几乎是从高凳上栽下来的。在那个女人的引领下,穿过幽暗的走廊,进入一个鬼火闪烁的房间。那女人二话不说,动手把自己剥了个精光,仰躺在床上。这是一个还算好看的女体:乳房膨大,腹部扁平,双腿修长。这也是我们的开放第一次面对女人的裸体,他有些冲动,但更多的是紧张。他犹豫着。那女人有些不耐烦,时间就是金钱的规律对她们同样适用。她折起身来说:“来啊,还愣着干什么?装什么雏啊!”
就在她折身坐起那瞬间,头上的金色假发脱落,显出一个扁长的、头发稀疏的头颅。我们的开放脑子里一阵轰鸣,眼前浮现出庞凤凰的满头金发和金发下俏丽的面容。他从兜里掏出一张百元票子,扔在那女人身上,抽身便走。那女人猛地跃起,像一条章鱼缠在了他身上。女人恼怒地骂着:“烂崽,你这是拿着老娘开涮呢,一百元就想打发我!”
那女人一边骂着,一边把手伸进开放的身上摸着,她自然是想摸钱,但她的手却摸到了硬邦邦的、冰冷的手枪。开放没容她把手抽回去,又一次攥住了她的手腕。女人吐出半声惨叫,把另外半声咽了下去。开放把她往外一推,她倒退几步,坐在了床上。
我们的开放来到广场,头脑被凉风一激,酒奔涌而上,冲出咽喉,喷吐在地。吐酒后,他感到脑子清醒了许多,但心中的痛苦依然无法排解。他时而切齿咒骂,时而柔情万种,恨的是凤凰,爱的也是凤凰。恨着时爱就翻腾上来淹没了恨;爱着时恨又翻腾上来淹没了爱。在此后的两天两夜里,我们的开放就在这爱与恨交织成的混浊波涛里挣扎着。有好几次他掏出手枪抵在自己心脏上——好孩子,千万别做蠢事啊!——理智总算战胜了冲动。他低声地对自己发誓:“即便她是个婊子,我也要娶她!”
我们的开放下定决心,又一次敲开了庞凤凰的门。
“你怎么又来了?!”她厌烦地说,但她立即就发现了他这两天来的变化:他的脸更蓝更瘦,两道连结成一体的浓眉像一条巨大的毛虫横在两眼之上,那眼睛,黑得发亮,亮得灼人,不但灼人,连那只猴子,也似乎被他的目光灼伤,尖叫一声,躲在墙角瑟瑟发抖。她将口气缓和一些,说,“既然来了,那就坐下吧。只要你不对我谈什么爱,我们可以做朋友。”
“我不但要跟你谈爱,我还要娶你!”我们的开放恶狠狠地说,“哪怕你跟一万个人睡过,哪怕你跟狮子、跟老虎、跟鳄鱼睡过,我也要娶你!”
沉默了片刻,庞凤凰笑着说:“小蓝脸,别冲动了。爱不是可以随便说的,娶更不是可以随便说的。”
“我不是随便说的,”我们的开放说,“我想了两天两夜,把一切都想明白了。我什么都不要了,所长不当了,警察不干了,我给你敲锣,跟着你流浪!”
“好了,别发疯了。为我这样_ 一个女人,不值得毁了自己的前程,”庞凤凰也许是想冲淡一下压抑的气氛,便用玩笑的口吻说,“要想我嫁给你,除非你的蓝脸变白。”
正所谓“言者无意,听者有心”,对那种爱到人魔程度的男人,可不敢乱开玩笑。读者诸君一定记得《聊斋志异。阿宝》中那个名叫孙子楚的书生,只为了阿宝小姐一句戏言,便毅然剁去自己的骈指。后又身化鹦鹉,飞到阿宝的床头。几经生死后,终与阿宝结为夫妇。
阿宝故事以美好的结局告终,亲爱的读者,我的故事,却没有这么美好。还是那句老话:这不是我的情愿,这是他们的命运使然。
我们的蓝开放告了病假,不管领导批否,便去了青岛,倾其所有,做了一个残酷的换皮手术。当他脸上蒙着纱布出现在车站旅馆那间地下室里时,庞凤凰惊呆了。猴子也惊呆了。猴子可能还是因为王铁头的印象,对头蒙纱布的人怀有仇恨,它龇牙咧嘴地扑上来,我们的开放一拳便把它打晕了。他几近痴魔地对庞凤凰说:“我已经换皮了。”
庞凤凰怔怔地看着蓝开放,泪珠儿在眼眶里打转。我们的开放跪在她的面前,双手搂着她的腿,把脸贴在她的小腹上。庞凤凰摸着他的头发,呢喃着:“你真傻……你为什么这样傻……”
接下来他们便拥抱了。因为开放的脸部痛疼,她轻轻地吻了他的那半边好脸。他把她抱上床。他们做了爱。
流丹满床。
“你是处女?!”我们的开放惊喜地叫唤着,但泪水随即涌流,把纱布都浸湿了,“你是处女啊,我的凤凰,我的亲人,你为什么要瞎说啊……”
“什么处女,”庞凤凰赌气似的说,“花八百元就能修复处女膜!”
“你这个小婊子,你又骗我了,我的凤凰……”我们的开放不顾伤痛,亲吻着这个高密县——在开放心目中也是全世界——最美丽的女人的身体。
庞凤凰摸着这个像用树条子捆成、坚硬又有弹性的男人,几乎是绝望地说:“老天爷啊,我到底没能躲过你……”
读者诸君,接下来的故事我不忍心讲下去,但既然开了头,就要有结尾,那就让我,充当残酷的叙事人吧。
我们的开放带着一脸纱布回到天花胡同一号,让蓝解放和黄互助大吃一惊。他们的确经不起折腾了。开放根本不回答他们关于脸上纱布的询问,而是兴冲冲地、用无比幸福的腔调对他们说:“爸爸,大姨,我要和凤凰结婚了!”
如果他们手中端着玻璃器皿,应该让他们松手,把玻璃器皿跌得粉碎。
我的朋友蓝解放痛苦地皱着眉头,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说:“不行,坚决不行!”
“为什么?”
“不行就是不行!”
“爸爸,难道你们也听信了那些谣言?”开放说,“我对你发誓,凤凰是个无比纯洁的女孩子……她是个处女……”
“天哪!”我的朋友哀鸣着,“不行啊,儿子……”
“爸爸,”开放恼怒地说,“在爱情婚姻问题上,难道您还有资格阻拦我吗?”
“儿子……爸爸是没有资格……但是……让你大姨对你说吧……”我的朋友跑回他的房间,关上了门。
“开放……可怜的孩子……”黄互助泪流满面地说,“凤凰是你大伯的亲生女儿,你与她同一个祖母……”
我们的蓝开放猛地把脸上的纱布撕开,纱布揪掉了新植的皮肤,使他的半边脸,成为一个血肉模糊的巨大伤口。他冲出家门,骑上摩托车,因为加速太猛,车轮撞在了迎面的美发厅门上。屋里的人大惊失色。他一提前轮,猛拐弯,摩托车如发疯的马一样向车站广场冲去。他听不到那位与他家结邻多年的理发小姐的话:“这一家人,都是疯子!”
我们的蓝开放踉踉跄跄地冲到地下室,一膀子撞开了虚掩的门,他的凤凰,正在床上等他。猴子疯了一样扑上来,这一次他忘了警察的纪律,他忘了一切,他一枪击毙了猴子,使这个在畜生道里轮回了半个世纪的冤魂终于得到了超脱。
庞凤凰被这突发的事件吓昏了。我们的开放对着她举起了枪——孩子啊,千万别做傻事——他看着庞凤凰仿佛玉雕一般的美丽面庞——这个全世界最美丽的面庞——枪口无力地垂下了。他提着枪,冲出门去,在上升的台阶上——犹如从地狱攀升到天堂的台阶上——我们的开放双腿一软跪倒了。他把枪抵在其实已经被破坏了的心脏上——孩子啊,别做蠢事啊——扣动了扳机。沉闷的枪声响过,我们的开放趴在台阶上死了。
五世纪婴儿
蓝解放和黄互助把开放的骨灰,背回那块已经坟墓连绵的土地,葬在了黄合作的坟墓旁边。在他们烧化、埋葬儿子的过程中,庞凤凰抱着猴子的尸体始终相随。她哀哀地哭着,花容憔悴,的确人见人怜。大家都是明白人,既然开放已死,也就不再说什么。那猴子的尸体已经发臭,在人们劝说下,她松了手,并提出了将猴尸埋在这块土地里的要求。我的朋友毫不犹豫地就答应了她。于是,在驴、牛、猪、狗的坟墓旁边,又多了一个猴墓。在如何安顿庞凤凰的问题上,我的朋友颇感为难,于是便聚集了两家人一起商量。常天红一言不发,黄互助也有口难言。还是宝凤说:“改革,你去把她找来,听听她自己有什么打算吧。毕竟是从咱家土炕上走出去的孩子,她需要什么,咱都会帮她,砸锅卖铁也要帮她。”
改革回来说,她已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