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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语言的生活-第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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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一个大概的影子倒映水里。金元想这么长久地坐下去,一直等待棒子出来。
    金元看见江山从村里冒出来,肩上扛着一根长长的竹杆。江山把那根青色的竹杆,
沿着拖拉机的轮印消失处伸进河里,竹杆斜插进去,一截一截地被水吞食。竹杆像遇到
阻力,江山把竹杆拖出水面,竹杆的端梢沾满沙土。江山说没有拖拉机。江山沿着河边
往下走,江山高挽裤脚站在浅水里,把竹杆举起来又打下去,像是赶鱼的样子。金元看
见江山渐渐远去,竹杆被他频频地举起来又插入水中。幕色开始盘旋在江山的头顶,江
山像是彻底地失望了,拖着竹杆往回走。河水消退了几米,像是江山的竹杆打消似的。
河那边的人都褪尽衣裤,踩着水浅的地方走过来。金元看见赤裸的男男女女为了回家,
互相牵着手走入河心,他们没有半点羞耻。
    金元低着头,看见一双双脚都踏上河岸,水珠子从他们的身上滴落沙地,沙地上有
脚的地方都湿了一片。金元没有看那一双双脚的上面,有个男人的声音在金元的头顶炸
响。他说你们是找棒子吗?我们坐了一半天,根本没有看见拖拉机,也没看见棒子。江
山拖着竹杆走过来,江山说这回你死心了吧。金元说他会到哪里去,河那边没有人影,
金元眼角的余光,瞄见了沙滩上一排黄亮的脊背。这排脊背正忙着穿衣套裤。
    江山说如果你愿意在这里等到明天,我陪你。金元抬起头,像望着危险的敌人。金
元说还是回去吧。江山紧跟金元身后,暮色填满所有的空间,浓香从金元的衣服里扩散。
江山头一次与一个女人站得那么近,江山把手伸过暮色,勾住金元衬衣下的奶罩带。江
山猛地一拉,带子断开后又弹向金元。金元扬起手掌扇到江山的左脸上。金元的手掌正
击中江山昨天被扳手打肿的方,金元听到叭地脆响,像过年时放的一颗纸炮。江山哟地
矮在路边,江山觉得这一掌打掉了男人的尊严。江山说没良心的,你先走吧。江山看见
金元像一阵风,消融于喜色之中。
    河水涨了又退,细雨落一阵停一阵。一直没有棒子的消息。第三天傍晚,金元看见
棒子妈跌撞撞来到河边。棒子妈似乎是再也坐不住了。棒子妈望一眼混浊的河水,说棒
子还没有回来。金元摇晃身子,从沙地里站起。金元从棒子妈慌张的神色中断定,棒子
一定出了事,棒子可能真的死了。金元想没有必要再等下去。金元轻飘如纸片,贴着路
慢慢走。棒子妈说金元,你不等棒子啦。金元说你接着等吧,我已经等了两天了。金元
的声音有气无力,像那些细小的雨点,还没落到地面便被风吹散了。
    关于农事的话语从莫太婆家的窗口飘出来。金元听到莫太婆说包谷都霉烂了,江山
你为什么不去收回来。江山说下雨了,怎么能够收,你看看村子里有哪一家收包谷了。
莫大婆说这雨一时停不了,你不收明年吃屎吗。屋里复归寂静,只有一种噗噗的声音,
有节奏地继续响着。金元觉得这间房屋神秘而且可怕。金元站在窗下,已经犹豫了许久。
金元像一个刚刚发蒙的学生.不敢面见教师和走进教室。雨水如长鞭,在屋外的世界里
抽打那些树木和包谷。滴滴答答的雨响,催促金元走向莫大婆的大门。金元看见莫太婆
用木棒在钵子里捣药,草药已被捣成细粉,但莫大婆的手仍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金元
用目光寻找江山,金元看见江山横躺在床上,流动着一双早已等待多时的目光。金元的
脸一阵热,金元想把脚从门槛边缩回去。莫太婆说进来,金元,我看见你了。金元说太
婆你捣草药做什么。莫太婆说这是毒药,给狗吃的,它们的死期到了。金元凑到莫太婆
身边,金元说我帮你捣吧。莫太婆说不用,我自己还能。
    金元顺势坐在莫太婆身边的空凳上。金元没有看准凳子,只坐到凳子的一角,木凳
的另一头高翘起来。金元跌坐地面。江山在床上冷笑,金元觉出这笑声另有所指。金元
说你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江山说你还没嫁过来,就想管住我了,不给我笑。金元说
太婆,江山是个不可靠的人,他扯断了我的奶罩。莫太婆说对男人,你要小心。江山说
你来就是为这事。金元说不是为这事,不为这事就不能来吗。金元像被江山的话刺伤了,
金元站起来朝大门晃动。江山觉得金元的身子特别单薄,在门框里瘦削娇小,江山想她
也有她的难处。
    莫太婆说回来,金元。你又不是小偷,你何必慌慌张张地走了。我知道你有事,你
跟太婆说。江山看见金元回过头,像见到久别的妈一般,扑到莫太婆的身上。莫大婆用
那双干枯的手,一下一下地抹金元的头发。莫太婆说我早就看出来了,男人不是好东西。
只可惜了小孩,我一辈子都生不下孩子,你能够生又不想要,可惜啊。金元完全放开嗓
门,似乎要把几天来的郁结全部喷出胸口。江山觉得金元一下子变成了小孩,小孩的哭
声既可恨又可怜。江山离开床,江山说你们哭吧,我走啦。
    金元说太婆,我求你。莫太婆推开金元,从药钵里捏起小把药粉。太婆说你拿去吃。
金元说这不是毒药吗?不是给狗吃的吗?莫大婆说你吃吧,没有事的,不会毒死你。金
元迟迟疑疑地站起身,金元用手撩撩头发,把泪水收拾干净,给莫太婆磕了头。金元走
到门口又返身回来,金元说这真是打胎药吗?莫太婆说你不信就还给我。金元生怕莫太
婆收回药粉,奔出大门。金元一边走一边把药粉喂进嘴巴,金元想只要能打胎,是毒药
也得吃。
    金元躺在床上,期待着有些动静。但金元一直都平安无事。家里的刀板敲来了黄昏,
潮湿的暮色里,浮动着晚饭的浓香。棒子妈黑衣黑裤扑到金元床前。棒子妈说我等一天,
还没有棒子的影子。金元说我也等了一天,白等了一天。
    金元再度走进莫太婆的大门,屋里已点燃了油灯。莫太婆光身躺在蚊帐底下,油灯
从她的头部照射过来。金元由大门望过去,金元正好一滴不漏地看见莫太婆像一条烤干
的鱼,晒在灯光里。莫太婆在床上说,江山,你怎么屙了这么久的尿,你是不是不想给
我擦药。金元说我不是江山,我是金元。莫太婆说你来得正好,给我擦擦药。这太阳总
不出来,我的风湿病总也不好。
    金元看见莫大婆的枕头边放着一碗药水,药水里浮着草叶。莫大婆用她的手从碗里
捞出药渣,敷在她的膝盖上。药水顺着她干朽的小腿,滴落下去,席子上涸了一片湿。
莫太婆的双膝像染了墨汁,药水黑绿黑绿,在她腿上流出一道道沟。莫太婆说你给我擦
擦背。莫太婆说着就翻身过去,给金元一面脊背。金元看见莫大婆的脊梁骨像瘦土里生
长的竹子,一节一节地十分清晰而又十分的干小。金元说拿什么擦。莫大说用手,你用
手蘸碗里的药水,然后在脊背上来回擦。金元把手伸进药水,一股冰凉窜遍全身。金元
把药水敷在莫大婆的脊梁骨上,像是久旱的土地见了雨,金元仿佛听到莫太婆的骨节咋
咋地松弛。莫太婆似乎很舒服,莫太婆说你用手来回搓,一直搓到发热。屋子里便响起
了肉与肉的摩擦声,莫太婆一言不发,专心享受金元的侍侯。金元的手搓得有些痛了,
莫太婆才翻过身来。莫太婆说没有动静吗?金元点点头。莫太婆说你太急了,孩子打不
下来是因为他还没找到投胎的地方,等他一找到地方,快得很。金元说你多给点药,下
重点,我保证一辈子不跟男人睡了。莫太婆说不可能,不可能的,许多女人没有出嫁前
总这么向我保证,但背过身,她们又怀了。金元说你再下点狠药吧。莫太婆说狠药在这
碗里。莫太婆把刚才擦背剩下的药水端在手上。金元说这不是治风湿的吗?这药水洗过
我的手也洗过你的手,喝得下去吗?莫太婆说嫌脏,我倒了。金元忙接过药碗,金元双
目紧闭,把药水倒进嘴巴。碗从金元手上滑落,碎响地面。金元的喉管喷出一串干呕声。
    许多人在这个夜晚听到干呕声从莫太婆家响进村庄。金元在黑夜里走几步又吐几口
酸水。金元一天没有进食,吐到家门口时,金元已经没有什么可吐的东西。金元妈带着
疑惑的目光,打量金元。金元妈举起油灯,认真地研究金元吐出来的秽物。金元妈看见
地上除一滩黑水之外,还夹杂几缕鲜红的血丝。金元妈说你怎么这么傻,想棒子都想得
吐血了,值得吗?
    莫太婆睁开眼睛,看见灰蒙的天光游动在窗口。莫太婆听到江山在床边叫干妈。莫
太婆转过脸,看见江山和金元跪在床前,他们的头像两个从地面冒出来的土堡,上面长
满了浓黑的树木。金元的双眼起了凹坑,人比从前瘦了许多。莫太婆说你们要求我做什
么?江山说打胎。金元说太婆你不给真正的药,我们就这样跪着,跪到你死的那一天,
我们给你送终。莫太婆说真是个孝女,你们跪吧。莫大婆转过脸,接着又睡。莫太婆的
鼾声节奏分明,江山又嗅到了那股霉烂的气味。门外边,天又屙了一阵尿。细雨如筛子
筛下的细米,散落在瓦片上。
    莫太婆再次转过脸来,窗外已是一阵急雨,雾气漫进屋门,瓦片上像有千万只猫在
跑,滴答地响个不停。金元说太婆,你给药给我,下辈子我变牛变马侍候你。莫大婆在
床上长长地舒气。金元说只要你给药,我和江山马上冒雨去收包谷。莫太婆说包谷都霉
烂了。
    莫大婆终于解开了她腰带上的布包。莫太婆的手在解布包时,明显地抖了几抖。莫
大婆说我一辈子都怀不上孩子,我实在不忍杀了你的孩子啊。我给你吃那么脏的药水,
是想让你受不了,然后断了打胎的念头。金元说这是棒子那没良心的留下来的,我先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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