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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根大老一辈也来了。人们问这问那,欢天喜地,热热闹闹。
月萍给儿子做的是他最爱吃的挂面荷包蛋,“先垫补点。”
平安吃着饭,跟人们说了一会儿话。人们知道大学毕业就成了国家干部,便问:“啥时上班走?”
“过几天。”李平安说,“在家帮娘干几天活。”
众人夸奖说:“真是个孝子,没忘本。”
“家贫出孝子,国难出忠臣。”老鼠四说,“这孩子知道他娘不容易。”
天快晌午,人们都走了,李月萍的小院才安静下来。回想起儿子上大学刚走的那些日子,简直像摘走了她的心,挖走了她的肺。自己一个人在家里好孤独,成天里走外转的不知如何好。日子长了,也就习惯了。她进门一个人,出门一把锁,孤独冷清伴她度过了一个个不眠之夜。有时,大夯来家坐会儿,陪她说说话。现在,她日想夜盼的儿子大学毕业回来了,那颗飘忽不定的心踏实了。她知道,儿子现在成了国家的人,不能在家守着自己过日子。她明白等待她的仍将是孤独和冷清。转念一想,自己给国家培养了个大学生,又感到无比自豪和骄傲!
夜里,娘儿俩躺在炕上,娘问儿子:“搞对象了吗?”
“没有。”平安羞涩地说,“学校里不准搞对象。”
“你快三十了,该搞对象了。”
“不忙,工作一段再说吧。”
“不能再等了。”娘急了,“像你这么大的孩子都好几岁了。”
“娘,晚霞怎么没来?”平安突然问了这么一句。
“你怎么还惦着她!不是不让你俩来往了吗?”
“在学校里,我给她写了那么多信,她一直没给我回信,不知为什么?”
“人家早订婚了,你别瞎寻思了。”
平安想起正忙在路上说的话,陷入了痛苦的沉默之中。
“我早就对你说过,你俩不行。”
“究竟为什么呀?”
“不行就是不行,你死了这条心吧!”
月萍和儿子刚要睡觉,大门响了。平安猛地坐起来,这么晚了,是谁呢?他趿拉着鞋就出去了。开门一看,是丁步堂,俩人都愣住了。
李平安大学毕业回来了。这消息引起震动最大的莫过于丁步堂。他认为,平安是自己的儿子,丁家的后代,至今父子还没相认。在那阶级斗争残酷的日子里,无论多苦多难,一想起平安这个儿子,他就有了盼头。李平安支撑他度过了三十个艰难岁月。现在,终于盼得变了,这孩子也大学毕业,有了大出息,给丁家争了光,说啥也要看看这孩子,一鼓勇气就来了。
李平安见是丁步堂也愣了。早在他刚懂事的时候,就听说自己是丁步堂的儿子。然而娘特别恨他,恨到了咬牙切齿、不共戴天的地步。不让他认,也不让他看。长大之后,他才逐渐理解娘的这种恨。后来又有人说他是石大夯的,自己长得确实有像大夯舅的地方。自己到底是谁的儿子,至今他也不清楚。几次鼓起勇气想问娘,又怕娘伤心,也就没张口。现在丁步堂突然找上门来,他怎么能无动于衷呢?
几年不见,丁步堂老了许多,头发几乎全白了,脊背更驼了。那白白的四方大脸上爬满了皱纹,手里也拄上了拐杖。四年的大学生活使平安知道怎么处理这种关系。他想喊爸,又觉得太唐突,也太尴尬,支吾了半天也没喊出来。只是客气地问:“来啦,有事吗?”
丁步堂从平安的言谈举止和那复杂的眼神里,看出了他那矛盾的心理。平安没有像过去那样恶意地赶他走,满脸带着客气的笑。他欣慰地说:“听说你毕业了,我过来看看。”
月萍听儿子在门口跟人说话,便问:“平安,谁呀?”
“是丁……”他依然不知怎么称呼好。
他的话还没说出,娘好像就知道是谁来了。在屋里喊道:“他来干什么?叫他走!”
月萍的声音,丁步堂听得真真切切,依然不让孩子认他。他怕平安为难,知趣地走了。临走,亲切地拍拍平安的肩膀,“孩子,分配了给我个信儿,我到城里去看你。”
李平安望着步履蹒跚丁步堂,心里乱乱的,不由地叹息一声。
丁步堂的到来,搅得月萍和平安都没了睡意。平安问娘:“我跟他怎么相处呀?”
月萍并没有正面回答儿子,生气地说:“要不是他,咱娘儿俩也不会落到这个地步!咱娘俩儿受苦,全是他造成的,甭理他!”
“这也不能全怪他吧。那年月,那,你一个穷苦人,能有什么办法呢。”
“要说也是,都怪你姥爷。要不,也不至于把我嫁到丁家。”月萍说,“你姥爷从小不正干,好吃懒做,吃喝嫖赌抽,把一个好端端的家卖了个一干二净……”说到这里,月萍忽地感到对孩子说这些没用,深深叹了口气,“唉,不说这些了,他早就死了,认命吧。”
平安接着问:“听说当年丁家对你还不错,是吗?”
娘不愿揭历史的伤疤,就说:“都这么多年了,说这个干什么呀!天不早了,睡觉吧。”
平安是个孝子。娘既然不愿说,也就不问了,赶紧脱衣躺下。跑腾了一天确实累了,脑袋一挨枕头就酣然入梦了。
月萍却怎么也睡不着,往事又从她那记忆箱里翻腾出来。这几年不再讲阶级了,头上那顶压死人的帽子也摘了。人一过上平安日子,也就不再责怪过去了,对丁步堂那种不共戴天的恨劲越来越小。平心而论,自她嫁到丁家,丁步堂对自己也说不出有什么不好的地方。吃的穿的用的,不等自己说就预备好了。自己心里有气,使性子不让他凑,他不愠不火,就老实地到大婆屋里去睡。这样的大少爷哪有呢!就是那次强迫她干那事,细想起来也不过分,你总是人家明媒正娶的媳妇啊。至于,他说啥也不肯,政府判离了,他也没办法。孩子判给自己抚养,比挖他的心还疼。他把自己娶过去,不就为生儿子吗?他真喜欢这个儿子,经常偷偷摸摸地来看。现在想起自己那冰冷的态度,觉得有些过分。丁步堂今年也快六十了,膝下无儿无女,好可怜。不知为什么,今晚重新想起这些,与往日的感觉大不相同,感觉欠着丁步堂什么。人啊,怎么变化这么快呢!看来随着的变化,人与人的关系也在变。今后丁步堂再来看孩子,让平安认不认这个爹?即便这孩子是大夯的,也没法说呀!她脑子乱极了,像一团乱麻,理不出头绪……
平安帮娘在地里忙活了几天,锄夏播玉米,给棉花打药除虫,每天都累得腰酸腿疼。尽管这样,心里也挺痛快,终于能帮娘干些什么了。
报到的期限到了。吃过早饭,李平安要去县城。娘恋恋不舍地把他送到村口,平安说:“娘,回去吧。”
娘的脚步没停,继续往前走。到了黑龙河大桥上,平安又说:“娘,你回吧。”
娘又没停,仍往前走。过了大桥,到了码头镇汽车站,平安心里热热地说:“娘,别送了,快回吧。”声音哽咽了。
娘看着儿子上了车,嘱咐说:“平安,出门在外,注意照顾自己,有空就回家看看。”儿子向娘摆摆手,热泪滚落下来。
汽车开动了,李月萍仍站在那里向儿子摆手,直到看不见汽车的影子,才擦擦眼泪回家。
李平安到县人事局报到,计调科科长说:“你去找辛局长吧。”
人事局辛局长热情地接待了他。他见自己的档案在局长的办公桌上,感到奇怪,怎么局长拿着自己的档案呢?
辛局长给他倒杯水,放在面前,“李平安同学,你的档案我看过了,成绩很好。咱县本来有个规定,新毕业的大学生一律到基层工作三年,县直机关一个不留。县委鲁书记却决定对你例外——直接分到县农业局。”
平安一听,分配到县农业局是县委书记提名的,惊喜地问:“局长,你说的鲁书记是不是鲁子凡?”
辛局长点点头,“你认识鲁书记?”
“他经常在我们村下乡,我打小就认识他,他不一定认识我。”
“噢!”辛局长长出了口气,感慨地说,“鲁书记特别重视人才,你好幸运呀,好好工作吧。”
李平安拿着组织介绍信到县农业局报到,负责人事的同志说:“前几天局长看了你的档案,把你安排到多种经营科工作,一切都安排好了,你去找鲁科长吧。”
当他敲开鲁科长办公室的时候,里面坐着一位年轻女子。中等个子,匀称身材,圆圆的脸庞上长着一双丹凤眼,留着齐耳短发,穿着朴素大方。他问:“你是鲁科长吧?李平安前来报到。”
鲁科长上下打量一番眼前的小伙子,笑着说:“你就是李平安呀!听说你四年的考试成绩全是满分,难得呀!我以为你的脑袋比别人大呢,这不也平常嘛。”
好大方泼辣的姑娘!头一次见面竟对他评头论足,不好意思地说:“鲁科长,多多关照。”
“我叫鲁歌今。今后咱们就在一起工作了,不必客气。”科长说完,就去给他安排办公和住的地方。问他:“满意吗?”平安濒濒点头。
在李平安的印象里,鲁子凡的女儿叫鲁歌今,于是试探地问:“你爸是不是咱们县的鲁书记?”
“是啊。”鲁歌今骄傲地说,“我爸从土改就在你们村蹲点。听说咱们县出了你这么个,高兴得到处讲。他可能认识你妈。”
李平安忽地脸红了。娘在鲁书记眼里一定是个黑四类、地主婆,就把话岔开:“她一个普通社员,鲁书记怎么会认识!”
鲁歌今问:“你妈是不是叫什么萍?”
“李月萍。”李平安突然又感到骄傲,随口便说出了娘的名字。
“对,是李月萍。”歌今说:“好伟大的母亲啊,在那么艰难的处境下,培养出了你这么个好儿子。伟大,真伟大!抽空我一定去拜访拜访她老人家。”
“抽时间我一定去看望鲁书记。”
“欢迎,热烈欢迎。”歌今说,“今后咱们就是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