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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列夫一听乐了。看来鲁子凡并没有被运动吓倒,石大夯也没被那顶帽子压垮。他俩还在为群众着想,心里不由地一喜。他想去看看老鲁,可一时又离不开。于是对碾子说:“你给老鲁捎个信儿,让他抽空到地区找我一趟。”
鲁子凡听说陈列夫找他,激动得一夜没睡好。他想地委可能要安排自己的工作了,天不亮就坐公共汽车到地委去了。没想到陈列夫不跟他谈工作安排,而是让他到省委党校去学习。
对于上党校,鲁子凡很不感兴趣。这几年,党校的学习跟着运动跑,变来变去的没个定盘星。上次刚学了邓小平的“三项指示为纲”,下次就进行批判。还是那些老师,还是那几张嘴巴,今天这么讲,明天又那么讲,越学越糊涂,简直白浪费时间,他不想去。可陈书记指定滏阳县就让他去,只好遵命了。
进党校学习,鲁子凡早有戒备。尽管每次都重申“三不主义”——不打棍子、不揪辫子、不扣帽子,结果总是出头的椽子先烂。反右时,他因如实反映了农业社的一些问题,就挨了十几天的批判。要不是历史清白,工作积极,差点被打成右派分子。从此,他遇事加了几分小心。然而,山难改,性难移。大跃进那年,县里逼着他们公社放卫星,他不满地说了句“简直是发烧说糊话”,反右倾时再次挨批判,并受了严重警告处分。这两次教训太深刻、太沉重了。他再也不敢掉以轻心,随便开口说话了,遇事慎之又慎。会上会下都要管住自己,一是情绪,二是嘴巴。无论开会还是学习,他从不主动发言。就是领导点到自己头上,也是人云亦云地应付几句,决不敢掏心窝子说话。尽管如此,在文化大革命中还是有人旧事重提,给他扣了一顶反党反社会主义分子的帽子,罢了他的官,大会小会批斗了若干次。后来是因造反派起内讧,打派仗,才把他这只“死老虎”扔下。因为他为人和气,不摆架子,人缘极好,“查三代”也没查出什么问题,才没有受什么处分,只是让他下乡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这次来党校学习,他再次告诫自己,处处谨慎,多加小心,在政治上再不能裁跟头了。他抱定这样一种态度:多学多想,决不外讲。
在开学典礼上,他却觉得这期党校与往常不同。学习内容不再跟着当前工作跑了,要学马列主义的基本理论——毛主席的《实践论》。省委书记在开学典礼上讲,“我们党是靠‘两论’起家的。在工作中却只注意了《矛盾论》,忽视了《实践论》。工作不从实际出发,习惯于凭想当然办事,解决问题也是简单地一斗了之。结果阶级斗争抓过了头,经济建设却落了后。要想把工作做好,就必须认真学习马列主义的基本理论,县级以上领导干部,一定要补上这一课。”
鲁子凡从省委书记的讲话中,捕捉到了一种信息,感到了一种令人兴奋的变化。在人们的议论中,在报纸广播里,他曾听到过一种新的声音,感到了一种新的气息。他把这些看作是夜幕的星光,是黎明的希望。然而,这些新意见、新观点刚一露头,就遭到了迎头痛击。《人民日报》刚登了一篇支持包田到组、包产到组的文章,不几天就有人公开质问:这是不是党中央的精神?有没有红头文件?并断言这种做法是错误的。他觉得这颗刚钻出来的小星,又被厚厚的乌云遮住了。星光能否再闪烁?天空能否放晴?他一时看不出。现在省委组织县级以上领导干部集中到党校学习《实践论》,让人们学会用这把尺子衡量工作,判断是非。这个动作非同小可。这话出自省委书记之口,肯定是党中央的精神。那天他激动得一夜没睡。激动之余,他想到了整风反右,因而再次警告自己:这次学习绝不能太幼稚,太天真,太书生气。要以百倍的警惕,注视着党校里和社会上的一切动静。
随着时间的推移和学习的深入,在不知不觉中,他那颗提吊的心慢慢放了下来,紧张的情绪也松弛了。学习虽然安排得很紧,气氛并不像过去那样紧张。无论领导讲话,还是老师辅导,没有像过去那样上纲上线,都能用实践的观点,实事求是地去衡量与检查过去的工作。在肯定成绩的同时,也恰如其分地指出一些偏差、过失和错误。有时甚至涉及到伟大领袖。开始他感到后怕。否定伟大领袖,就是现行反革命,是要杀头的。然而,用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衡量,是非就看得清清楚楚。他真正感到了《实践论》的伟大,是照耀各项工作的灯塔,是发现问题的显微镜和望远镜,是判断是非的标尺。他越学越用心,越学越上瘾。星期天也舍不得上街。过去上党校脱产学习,是一种休闲。离开工作岗位,没有了繁杂的工作,也没了各种烦人的应酬。只是单纯的学习,而且以自学为主。即便集中辅导,每周也只有一次,其余时间全是自学和讨论。自学靠自觉,凭良心。鲁子凡却觉得比在机关工作还紧张,还辛苦。听讲他特别认真,非常专注。自学他一丝不苟,逐字逐句地咀嚼。课下和晚上,他不是整理笔记,就是到或阅览室查阅资料。他感到这次学习收获很大。
在结业的那天晚上,哲学系的曲章老师把他叫去小叙。老曲长他三岁。五十年代曾在滏阳县委党校工作过。那时,鲁子凡在五区当区长,经常向他请教。两人又都是竹筒倒豆子的脾气,很谈得来。反右时,耿直的曲章因直言敢谏遭受批判,鲁子凡去县委给他求情,才没有戴上右派分子帽子。为此,曲章把他视为知己。这次来省委党校学习,老朋友多年不见,曲章坚持让他在家吃住,鲁子凡婉言谢绝了。一来党校纪律不允许,二来怕给老曲一家添麻烦。
曲章执意要他来家坐坐,以酒为他送行,同时叙叙离别之情。鲁子凡觉得应该和老曲好好交流一下思想,有些问题让这位老兄再指点指点,也就没有再推辞,痛痛快快地答应了。两人边喝边聊,谈得非常投机。
那些日子,曲章一直处在兴奋之中,早就想和鲁子凡推心置腹地聊聊。一见面,就兴致勃勃地说:“子凡,你看出来没有?这场关于真理标准大讨论很有来头,这很可能是中国革命大转折的前奏。”
“但愿如此。”鲁子凡的话刚出口,却又转了个弯子,“依我看,这二十多年的极左,不是一下子能够扭过来的。起码现在还看不出什么眉目。”
老曲习惯地摸了一下那歇顶的脑袋,思忖了一下说:“老弟所言极是。现在理论界犹如初春开冻的河水,呈激流奔腾之势,思想非常活跃。新闻界却受到领导的控制,不会一下子放开手脚。不过,据说这场大讨论背后有大人物支持。”
鲁子凡知道曲章这里消息灵通,打断他的话说:“曲兄,我看还是冷眼看时局的好。我们党的政策历来多变,你我又在多变之中栽过跟头,吃过苦头,还是看看再说。你我都是快到知天命之年的人了,再也不能那么天真幼稚,人云亦云,随波逐流了。”
曲章知道老鲁的忠告发自肺腑,是一番好意。但他仍压抑不住内心的激动。他说:“子凡,我们中国经过二十多年的折腾,特别是近十年的动乱,我们的党和人民已经吃够了苦头。痛定思痛,全党和全国人民都开始反思了。舆论界觉悟得早,已经开了先河。这是潮流,不可抗拒的潮流,人心所向啊!”说着,他端起酒杯向鲁子凡示意,“喝!”
鲁子凡和老曲谈得最多的是东堤下大队的石大夯的问题,这也是他在党校学习期间联系最多的实际问题。石大夯在他手下当过兵,当过村支书,是他的知心朋友,至今还戴着坏分子帽子。他为石大夯鸣过不平,替他写过申诉信,都无济于事。粉碎“四人帮”后,石大夯为平反的事找过他。然而,那时的口号是“按既定方针办”,坚持“两个凡是”。石大夯得到的答复是“翻案不得人心,你要老老实实地接受改造。”
鲁子凡在这次党校学习中,对石大夯的问题看到了曙光。老曲满有把握地说:“这次我敢打保票,大夯的问题肯定会解决,而且为时不远了。”
鲁子凡被老曲说得豁然开朗,信心大增,不料刚回到县里,就碰上了一件令人痛心的事……
鲁子凡从省委党校回来,想把这好消息立马告诉石大夯,就让司机小吴把吉普车直接开到东堤下大队。刚下了黑龙河大堤,他碰上了一队队长老鼠四带着一伙人,气势汹汹地迎面走来,就让小吴把车停下。
老鼠四见是鲁子凡,高兴得不得了:“老鲁,这些日子你去哪儿了?怎么不见你了?”
小吴接腔说:“鲁县长去省委党校学习回来。”
“老鲁,你来得正好。”老鼠四说,“你说这叫什么事!这么好的西瓜秧子,韩天寿硬叫拔了!”他双手抖动着那打了蔫的西瓜秧子,气得浑身哆嗦。
“《六十条》明文规定生产队有自主权,他韩天寿凭什么给俺拔了?俺们去公社告他!”几个年轻社员吵嚷着。
鲁子凡那淡淡的眉毛皱了起来。他知道现在领导们的思想还僵化在老框框里,甭说到公社,就是到县里告也是白搭。他说:“大家消消气,西瓜既然已经拔了,到哪儿告也不会再活了……”
人们对老鲁的回答显然不满意,“难道他们这样做是对的吗?”
鲁子凡无可奈何地摇摇头。
“他们还要挖根子,想找大夯叔的麻烦。”一个小伙子喘着粗气说,“这事要不说个是非,这地没法种了!”
看来东堤下大队的形势并没有因为全国开展真理标准大讨论而好转,鲁子凡说:“走,到村里去说说具体情况。”
因为上级逼着上“纲要”平均亩产斤)、过“黄河”平均亩产斤)、跨“长江”平均亩产斤),东堤下大队的种植一直是单打一,工值老是一两角钱,就是这点钱也分不到社员手里。老鼠四想种点经济作物卖点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