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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架到一辆马车上,拉到会场去了。
公开处理石大夯大会规模是空前的。在公社中学的大操场上搭个大台子,会标的横幅上写着:“公开处理死不改悔的走资派石大夯大会”,墙壁上到处写着“打倒坏分子石大夯”,“石大夯不低头认罪就叫他灭亡”等口号。会场四周站满了持枪民兵,到处充满着恐怖气氛。
在一片口号声中,石大夯被押上台来。他被五花大绑着,两个人架着他的胳膊,一个人揪着他的头发。生怕他骂街、喊口号,嘴里还带了嚼子,勒得满嘴是血。就这样,他也不服气,昂着头,瞪着布满血丝的大眼,拼命地挣扎。嘴里想喊,因被嚼子勒着,喊不出声来,真是惨不忍睹。
与会人见状,脑子里都划了个很大的问号:这就是铁了心地走社会主义道路的石大夯吗?过去不少人崇拜石大夯,今天却瞪大了吃惊的眼睛。没听说他犯过什么错误,怎么五花大绑着?人们疑惑痛心,不少人不忍心看下去,偷偷溜走了。
三个民兵押着石大夯强令他跪下,他坚决不从,韩老虎一脚把他踹倒在地上。韩天寿带头喊了一阵“打倒石大夯”的口号,接着就由一个黑矬胖子模样的干部,代表县四清工作团宣布石大夯的八大罪状和处理决定。最后是武云英讲话。他讲的中心内容是当前阶级斗争严重而尖锐,号召人们要狠抓阶级斗争,巩固无产阶级专政。
最后,会议在一阵稀稀拉拉的口号声中结束了。
石大夯被民兵押着送回家去。这时全家已经知道了公社开会的内容,一家人个个哭得泪人似的。石大娘抚摩着儿子那被勒得血润了的胳膊,拍打着桌子嚎啕大哭:“这是什么呀,老天怎么瞎眼啦,俺大夯这么好的人,怎么给打成坏人了呀!”
小俊觉着对不起大夯,自己一时糊涂竟上了他们的当,揭发了一些捕风捉影的事。现在大夯落下这个结果,她觉着有罪,后悔莫及,呜呜地哭着。孩子们一个个也泣不成声。石大夯被一家人哭得心烦,没好气地吼起来:“哭啥?咱越哭,人家越高兴!”
乡亲们偷偷摸摸地来了,来劝慰他们的好支书。
李贵九气愤地说:“这是他妈的什么,简直没好人过的了!”
“大夯,甭拿这当回事。党里肯定出坏人了。”老鼠四劝慰说,“十年河东,十年河西,多多保重。”
李万福说:“这回四清队一进村,我看就有来头。什么‘四清’?我看是越清越不清!”
李根大骂骂咧咧地说:“这叫什么运动?只许他们胡说,不叫人们说话,冤枉死多少人呀!韩大有就是他们逼死的。”
“去告他们兔崽子!”李碾子气呼呼地进来了,“这么大个中国,我就不信没个说理的地方!”
小俊见人们粗喉咙大嗓门地骂,怕有人听去,“嘘”了一声:“工作队还没走,别这么大嗓门。”
夜深了,人们陆续回家了。石大夯刚躺下,大门又啪啪响起来。天这么晚了,这是谁呢?小俊出来开门,一看是何春秀,就把脸耷拉下来,“你来干啥!”
何春秀觉得对不起大夯,没脸见他,不来心里又堵得慌。来吧,又怕有人看见。斗争了半天这么晚才来。她曾恨过大夯,但和韩天寿不一样。她是那种吃不着葡萄嫌葡萄酸的恨。她没想到大夯会落到这个地步,觉着自己上了韩天寿的当,害了大夯,对不起大夯。她给大夯提意见,是为了帮助教育他。没想到这些材料竟成了迫害大夯的口实,感到非常内疚。
小俊一句话噎得她不知说啥好,心里一剜,泪水就唰唰地掉下来,赶紧捂着脸走了。
小俊回到屋里,大夯问:“谁敲门呀?”小俊不愿告诉他,恶狠狠地说:“是鬼!天不早了,快睡吧。”
大夯躺在炕上,怎么也睡不着。这突如其来的打击,使他茫然,束手无策。原来他觉得自己是那么强大,那么自信,什么困难也不放在眼里。今天却觉得自己那样渺小,那样无能为力。他想不通,县四清工作团为什么信不过我这个多年的基层干部,却相信武云英搞的那个歪曲事实的材料?他一想到开除党籍,一想到那顶坏分子帽子,就寒心,心里就淌血。党呀党呀,你不能冤枉一个好党员啊!你要信不过我,我这冤屈可向谁诉呢?
小俊也没想到大夯会落到这一步,心上像压着一块坯喘不过气来。他觉着天是那样的黑,简直像掉进了无底深渊。她不能把自己的感受告诉大夯,那样他更会悲观失望。她强打着精神安慰他:“他爹,甭想不开,是咱村出坏人了,跟你过不去。人这一辈子不会光走顺路,谁也难免跌交栽跟头。你别拿这当回事。他们说你黑你就黑了?说你坏你就坏了?咱村的人们谁也不会这样看你啊!”
大夯觉得小俊说得对。我从入党那天起,就把自己全部交给了党。从来没想过个人,没有过半点私心,说的做的都对得起群众对得起党,我问心无愧。你四清队说我黑我就黑了?你武云英说我坏我就坏了?人心是杆秤哩!
这么一想,石大夯的心又豁然开朗了,又像回到了解放前那苦难的岁月。过去自己房无一间,地无一拢,爹从河南逃荒来到东堤下村,不就光杆儿一个人吗?自己来到这个世界上,不也是个赤条条的穷光蛋吗?从小就逃荒要饭,给地主扛活,当牛做马,谁拿自己当人呢?是共产党、毛主席领导翻了身,分了房子分了地,过上了好日子,当家做了主人。你们说我想走回头路复辟资本主义,简直是胡说八道,放他娘的狗屁!俺们贫下中农最恨旧社会!人们叫我大夯“老铁”,就是铁了心地跟着共产党、毛主席,铁了心地走社会主义。你们开除我党籍,想割断我跟党的关系,那是痴心妄想!
想到这里,他霍地坐起来。小俊吃惊地问:“你咋啦?”
“没事,我去找块儿木板儿,想钉个匣子”
“钉匣子干啥?”
“交党费。”
小俊叹口气说:“唉,我看你是气糊涂了。眼下你被开除了,还交什么党费呀!”
小俊不理解他的心,大夯也没跟她计较,硬是起来做了个木匣子,放在冲门八仙桌毛主席像前边。心想,以后我就把党费交在这里。
“唉!”小俊摇摇头,叹了一口气。
第二天天还黑洞洞的。韩老虎就在大街上扯开那粗野的大嗓门喊叫起来:“四类分子们,快起来扫大街!”
小俊刚一迷糊,就被韩老虎这粗门大嗓吵醒了。他推推刚刚入睡的大夯:“醒醒,街上喊呢。”
石大夯睁开那惺忪的眼睛,问:“咋啦?”
“你听,街上喊哩。”
大喇叭里粗野地喊着:“四类分子集合!四类分子集合!”
“我不去!”大夯倔倔地说了这么一句,仄身想睡。
“韩老虎那凶劲儿,不去搪得了吗?”
“我怕他干啥!”
“好汉不吃眼前亏哩。”
“我不去。”
大夯耍起了犟脾气,小俊拿他没办法。
当、当、当!石家大门被擂得山响,伴之大声喊叫:“大夯,装什么傻呀,听不见广播呀!”
又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在小俊的催促下,大夯极不情愿地穿衣下炕。小俊低声劝他:“去吧,现在不是发犟的时候。人在屋檐下,怎能不低头!”
石大夯无奈地拿起一把扫帚到大街上去了,开始了他的四类分子生涯。
四类分子们都集合在街中心那棵大槐树底下,一个个抽抽探探、规规矩矩地站在那里等着训话。只有石大夯坐在一边的台子上,消闲地抽着烟。韩老虎让他们站好点名,却看不见石大夯。他把眼一瞪,吼道:“石大夯哩?”
四类分子们都老老实实地低垂着头,没一个答腔。
韩老虎又大声问道:“大夯没来吗?”
一个民兵低声说:“来了,坐在那儿。”
韩老虎见石大夯坐在那边台子上消闲地抽烟,喝道:“大夯,你装什么傻,快到这儿集合!”
大夯把脑袋一别楞,“我跟他们不一样。”
韩老虎眉头一皱:“都是四类,有什么不一样?”
石大夯霍地站起来,指着那些四类们:“他们是地主富农,剥削过人。我是贫农,被他们剥削过,而且是共产党员!”
“四类分子就是四类分子,没什么两样。地富反坏都是我们的阶级敌人。”韩老虎命令大夯,“快站过来!”
丁步堂怎么也没想到,石大夯会跟他变成一类人。
在韩老虎的推搡下,石大夯站进了四类分子的行列,正巧挨着丁步堂。他见丁步堂用异样的眼光看着他,以为在嘲笑他,一气之下扬长而去。
韩老虎嘴里嘟囔一句:“这小子竟敢不服从改造!”便飞快地跑去抓他。
这些李月萍全看在眼里,她的心碎了。那天她听说大夯成了坏分子,根本不信。看来这是真的。她疑惑不解,大夯跟丁步堂是死对头呀,怎么站在一起了?莫非真的变了?
她见韩老虎揪着大夯的脖领子,狠狠地打了两个嘴巴,嘴角上渗出了血。大夯不服气地跟他抓挠。她心里哆嗦了一下,毕竟四十多的人了,哪受得了这个折腾呢!她想过去告诉韩老虎别做这么绝,可自己有什么资格去教训人家?这可怎么办哪,急死人了!
正在这时,韩天寿来了,他要看看石大夯落魄的样子。这是他一生所企盼的,也是他最惬意的事情。没想到石大夯还敢跟韩老虎撕打。
他赶紧走过去,大喝一声:“住手!”然后问韩老虎:“怎么回事?”
“他不服从改造。”韩老虎的脸上有一道血印子,显然是大夯抓的。
韩天寿换一副笑脸,装作非常惋惜地对大夯说:“哎呀,石大夯,真没想到你会落到这步田地,可要好好改造呀!”
石大夯瞪他一眼,往地上吐口唾沫,用脚猛地一跺,硬硬地说:“山难改,性难移,这一辈子我改不了啦!”说罢,扬长而去。
韩天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