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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老大笑模悠悠地上了车。李能三见他满脸喜气,又穿戴得这么整齐,便觉得一定去办什么大事。问他:“老大哥,有啥喜事呀这么高兴?”
“我能有什么喜事!”
“你甭不承认,脸上都写着呢。”
石老大见瞒不过,搪塞说:“到镇上赶个集。”
“你甭胡弄我,今天不集。”李能三狡黠地笑笑,猜测说,“是去给大夯说媳妇吧?”
因为说媳妇的事大夯还没应,石老大不愿张扬,便说:“要是这事,我该烧高香了!”
“不是说月萍已经吐口儿了吗?”李能三毫无根据地懵了一句。
“这个月萍也不知在想啥,大夯那么实心实意地求她,她就是不应这门亲。”石老大说,“大夯这孩子也太死心眼,非这一棵树上吊死。哪个女的不能暖被窝?哪个女的不能生孩子?这小子硬要娶她!”
“依我看,大夯侄子是鬼迷心窍了,一个地主的二房有什么金贵的!虽说小模样长得漂亮,但总是个二茬货呀。再说,这娘儿们跟着丁步堂没沾什么光,却背了个地主成分,被撵到村边两间破草屋里,穷得要啥没啥,小模样也没过去水灵了,还带着个拖油瓶,有什么值得留恋的?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大闺女有的是。这是何苦呢!”
“我也这么劝他,他就是不听。”
“我帮你劝劝他。”李能三说了这么一句,又改口说,“老大哥,这事也难呀。大夯是咱村的支书,怎么会听我的?再说新社会了,兴自由了,你就别闲吃萝卜淡操心了!”
石老大摇头叹气,唉了一声。
“老大哥,别管怎么说,这二年你的日子比谁都过得滋润,在咱村敢说数这个!”李能三伸出大拇指,言不由衷地夸奖,“连我也不如你了。”
“哪里哪里。”一提过日子,石老大来了精神。他嘿嘿笑了两声,“与过去比,确实是天上地下;与你比,可就是戴着草帽子亲嘴——差远喽!”
他嘴上虽这么说,心里却不服气:“李能三呀李能三,你甭得意。究竟谁能?咱还得骑驴看唱本——走着瞧,出水才看两腿泥哩!”
李能三见石老大这得意的样子,心里挺不舒服。他有一种预感,总有一天石老大会赶上他,甚至超过他。这么一想,就想用大夯的婚事给他送点腻歪,不料他仍这么乐滋滋的。于是猜测道:“听说你要了二亩地,是吧?”
李能三这么一问,石老大激冷了一下。这事他做得神不知鬼不晓,李能三怎么会知道?准是李根大嚷嚷出去的。又一想,觉得这地是买的,不是偷的,这不犯法。于是笑笑说:“你真是消息灵通,这事连大夯都不知道哩。”
石老大承认了买地的事。这对李能三来说,简直是给了他当头一棒,惊得目瞪口呆。原来李能三在村里虽比不上地主富农,也算是有名的沉实户,根本瞧不起石老大,充其量你也就是刚填饱肚子。现在石老大竟要了地,这真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他想用胶皮大车压过他,故意说:“老大哥,该拴挂胶皮大车了吧?这可是摇钱树啊,拉脚能挣不少钱哩!”
石老大不愿栽到李能三手里,高傲地说:“这不成问题!”
眼下石老大过日子的心气正盛,怎么会同意入社呢?
石大夯知道爹买了地,跟他大吵了一通。爹不但不认错,反而觉得给家里立了功,给他长了脸。气得他跑到区里去找区长鲁子凡。鲁子凡听了,心里沉甸甸的。他长叹一声,“看来农业社到了非办不可时候了!”
“鲁区长,你说怎么办?”大夯着急地问了一句。
“大夯,先别急,这事值不得大惊小怪。”鲁子凡说,“对于翻身农民买卖土地的事,我们应该理解。庄稼人靠的就是地,没地就没有收成,没法过日子。没有地,就得去给人家干活,就得让人家剥削。因而农民致富的第一个目标就是置地。可他们没想,那些因天灾人祸不得不卖地的农民怎么生活?这个问题必须解决,这个苗头必须制止。如果任其发展,还会出现两极分化,我们党领导的土地改革就前功尽弃了。我们党革命的根本目的,是让所有的人都过上富裕日子。毛主席早在年,就在解放区提出了‘组织起来’的口号。成立互助组只是初步的合作。现在党中央提出了办农业生产合作社,这就比互助组前进了一步。这都是防止两极分化、走向共同富裕的具体措施。对买卖土地的问题,我们既不能放任自流,又不能生硬地制止。要教育,要引导,从根本上提高他们的认识。”
老鲁一番话,使石大夯进一步认识到办社的重要和工作的艰巨。但他不怵头,满怀信心地说:“鲁区长,我回去再给爹做做工作,不行再请你出山。”
“一定要有耐心,千万不能急躁。”鲁子凡嘱咐大夯,“严重的问题在于教育农民。有些思想是千百年形成的,根深蒂固,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解决的。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要像中医看病一样,先摸准脉,然后才能对症下药,药到病除啊!”
石大夯回到家,趁吃晚饭的时候,语重心长地对爹说:“李大昌这地咱不能要。”
石老大眉头一皱:“怎么不能要?”
“这条路走不得。”
尽管这话大夯说得和声细气,石老大听着却如雷贯耳,压在心底的火气不由地又窜起来。他把筷子往桌子上一摔,气呼呼地说:“自古以来,有买有卖,天经地义!”
石老大说话理直气壮。大夯从爹身上看到了思想工作的难度。但他不急不火,耐着性子说:“爹,听我慢慢说。”
石老大好像知道儿子要说什么似的,把脖子一拧:“我不听!”
老伴儿怕爷儿俩闹僵吵翻了,白了老头子一眼:“看你这毛躁脾气,横是让大夯说完呀!”
老伴儿这么一说,他不言声了,倚在被窝卷上抽起烟来。
大夯不紧不慢地说:“爹,按过去的老理儿,买地是好事,光彩事,光宗耀祖的事。可现在解放了,老皇历看不得了,老理儿也讲不通了……”
“老理儿怎么讲不通了?”石老大抽着烟,插扛子问了一句。
爹这么一问,大夯心里笑了,说明爹在认真听自己说。他又拉开了话匣子:“爹,眼下咱刚填饱肚子,怎么能到别人嘴里去扒食呢!李大昌不正干,全村没人心疼他。如果咱买了他那二亩地,他就不能过日子了。我是党员,又当着支书,对他不能见死不救,咱应该拉他一把,不能趁火打劫!”
石老大全神贯注地听着,最后一句话刺疼了他,恼怒了。他猛地坐起来,把烟袋锅子在炕沿上一磕,质问道:“你说是我趁火打劫?李大昌游手好闲,好吃懒做,向来就不会过日子。他是没落地主的恶习不改,土改就不该可怜他,定他个没落地主,看谁还敢替他说话!”
为了缓和谈话的气氛,大夯给爹卷着一支叶子烟,慢条斯理地说:“爹,你说的是实情,上查三代他不是贫农。但他本人没参与过剥削,我们不能把他推到地主那边去。他好吃懒做的毛病是多年养成的,不是一时半晌能够改好的,属于教育问题。他生活有困难,咱不能看着不管,更不能夺他的饭碗子,你说对不?”
石老大接过大夯卷的叶子烟抽着,心里火气小多了,觉着儿子说的在理,但不能轻易认输,冷冷地说:“他有困难,咱管不着!”
“爹,这事你可以不管,可我是支书呀,能不管吗?”大夯说,“他有困难,咱应该帮他。就是看在月萍的份上,也应拉他一把,不能把他往火坑里推吧?”
这句话捅了石老大的肺管子, 刚压下去的火气又点燃起来。他把桌子一拍,怒发冲冠地说:“你说我往火坑里推他?你把爹看成什么人了!”
大夯也觉得话重了,解释说:“爹,我是说咱买了他的地,就断了他的生活来源。把那地退给他吧,要不也得入社。”
一提入社,石老大的心就凉了半截。真要入社,这地不是白要了吗?那三石半小米也就白扔了。他伤心地摇摇头,喃喃地说:“社咱不入,地也不退。”
大夯没想到爹的思想这么顽固,看来一时很难转过弯来。他也再找不出更多的理由说服他,只好把鲁子凡搬出来,说:“鲁区长说咱不能买这地。”
大夯拿出了杀手锏,并没有镇住石老大。土改时,鲁子凡跟他在一条炕上睡了半年,他跟老鲁是贴心的好朋友。大夯这一说倒提醒了他:“我倒要问问老鲁去,看他说个啥!”说着,就跳下炕往外走。
老伴儿急了,拦住说:“你看天都什么啥时候了!”
“我心理堵得慌!”石老大扔下这么一句,气呼呼地走了……
鲁子凡是石老大最信得过的朋友。他刚从部队转业就参加了土改,扎根串连就把根子扎在石老大身上,与他吃一锅饭,睡一条炕。现在老鲁当了五区区长,又包着他们东堤下村,石老大碰上大事小情,都愿找他聊聊。
石老大摸着黑深一脚浅一脚地来到码头镇,找到区公所,正巧鲁子凡下乡刚回来。他见石老大这么晚来了,就知道大夯没有做通他的工作。于是明知故问:“有急事吗?”
“我有话问你。”石老大像刚出笼的包子满带气。
鲁子凡把他让进屋里,把烟袋递给他:“先抽一锅子。”
“不抽。”石老大好像在跟他赌气。
“这是跟谁吵了?这么大气!”鲁子凡揣摸他夜里来访,就是为办社的事。见他火气这么大,故意把话引开,笑笑说:“听说你来码头镇替大夯相媳妇了?”
石老大对这事不置可否,只是阴沉着脸,呼哧呼哧地喘气。老鲁说:“现在颁布了婚姻法,儿女的婚事不兴父母包办了。”
老鲁这么一说,石老大倒觉得这事应该叫老鲁给大夯做做工作。可他今天不是为这事来的,也顾不上这事,便说:“那事我做主了,什么事都自由还行?我今天是来问你另一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