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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那是。”张盛福见老亲家掏心窝子说话,便觉得碰到了知音,鸡啄米似的点点头,“像咱们这岁数的人,思想已经定型了,怎么改造也跟不上形势喽。多么积极人家也信不过你,就这么瞎混吧。”
李能三听出张盛福对改造并不满意,于是大着胆子说:“现在社员们意见最大的是统购统销,多收了不叫多吃,一天就供给那么几两粮食,吃不饱啊。既然叫你们提意见,你就替俺提提,叫上级都知道农民满肚子意见哩!”
张盛福笑眯眯地摇着头,“不行不行,这个问题太敏感了。有史以来,为民请命未必有什么好下场。”
“这么说你不敢提?”李能三笑笑说,“农村不搞这种整风,也不叫大鸣大放。如果叫提,我就敢说。”
大老粗就是大老粗,四肢发达,头脑简单。别看李能三叫什么“老能”,在政治上简直是无知。跟他谈运动是对牛弹琴。他见文然和青茶回来了,有意把话题岔开,“老哥,咱还是喝酒吧,边喝边谈。”
一说喝酒,李能三觉得小肚子憋得更厉害了。本来就憋着一泡尿,又喝了一碗水,那小肚子更感到撑胀,就有些坐立不安。张盛福看出了门道,“要不要方便方便?”李能三忙问:“茅房在哪儿?”
文然说:“在外边,我领你去。”
怪不得我找不着哩,原来在外边!在这一点上,城里就不如农村方便。李能三从厕所回来,小肚子觉得舒服了许多。回到屋里,张盛福把他让到上座,打开文然买来的老白干说:“老哥,今天咱老哥儿俩喝个痛快。”
厨房里传来煎炒烹炸的声音,屋里飘溢着醉人的酒香。青茶把菜端上桌,老哥儿俩按照本地的习俗,先干了三杯。
在村里李能三虽说是拔尖户,也舍不得天天喝酒,更舍不得喝这么好的酒。今天他要过足酒瘾,盅盅喝个底朝天。
老亲家轻易不来,张盛福就提出敬他三杯。李能三刚才连干了几杯,嗓子眼里火辣辣的,想吃口菜又不好意思。在亲家面前,不能显得太贪吃,那会让人笑话瞧不起。现在亲家提出敬自己三杯,他欣然举起酒杯,一饮而尽。文然说:“爹,吃菜,吃菜。”
李能三连着吃了几口菜,嗓子眼好受多了。他想,既然亲家先敬了自己三杯,也得回敬三杯。这种礼尚往来他懂。但他毕竟酒量有限,而且喝得挺猛,感到有些头晕,再喝三杯恐怕够呛。但他不能无礼,便壮着胆子要回敬亲家三杯。张盛福的酒量也不行,又不能驳亲家的面子,两人又碰了三杯。
两个人终究都是五十多岁的人了,一连喝了几杯,李能三便感到胃里热乎乎的,脸上也发起烧来。张盛福为了表示对亲家的热情,想让老亲家多喝几杯,自己量又不行,就给儿子使个眼色。张文然会意,站起来给老丈人敬酒。就这样,三下五去二就把李能三灌了个迷迷糊糊。他醉意朦胧,沙哑着嗓子说:“说心里话,毛主席出心不赖,想叫人们都过上好日子。共产党的政策也不赖,下边的小和尚却给念歪了。他们叫我入社,我就不入。不图别的,就图个自由自在。”
张盛福也觉得有些头晕,他努力控制着自己的脑袋和嘴巴,生怕酒后失言,有意表现得拥护党的政策。他点支烟说:“老哥,说心里话,你不入社我不赞成。识时务者为俊杰。你这样下去也不是长久之计。俺们单位有人说,你不入社是我在背后撑腰,为这个给我提了不少意见。”
李能三感到奇怪:“东堤下村离城里三十多里,他们怎么知道我的情况?”
张盛福苦笑笑:“咱们做亲家的时候,他们调查过,都打听清楚了。”
李能三见老亲家在埋怨他,脸上流露出老大的不高兴,“我入不入社关你啥事?简直胡扯!”说着,又端起酒杯,一饮而尽了。
“在城里可不比农村,什么也跟阶级连上。现在干什么也讲阶级,说什么阶级找什么人,什么阶级说什么话。”张盛福小心翼翼地说,“要叫人揪住小辫子,可就倒霉了。”
“老哥,我从戏匣子里听说,共产党这一套不一定能长久!”
李能三这句话,把张盛福说得心惊肉跳,急忙打断他的话:“老哥小心,墙外有耳!”
“你怕什么?”酒壮人胆,李能三嗓门一下子提高了八度,“大不了撸了你这个副经理,还干自己的买卖。就凭老兄这两下子,怎么也比他们干得好。照常吃香的喝辣的。来,干!”
张文然知道,爸爸下午还要参加整风会议,怕他喝多了在会上说错话,就主动把酒杯端起来,说:“俺爸下午还有会,别叫他喝了。爹,我陪你喝。”
张文然的酒还没端起来,李能三就一饮而尽了。
这时,青茶又端菜来了,见爹喝得红头酱脸,便说:“爹,喝得不少了,吃饭吧。”
“吃饭急啥!”李能三不满地瞪了女儿一眼,“酒逢知己千杯少。今天我要和你爸喝个痛快!”
张文然看了爸一眼,张盛福摇摇头笑笑。他知道李能三心里不痛快,而且喝了不少,就示意文然不要劝他喝太多。张文然会意,让青茶拿来一杯凉白开水,以水代酒。他给老丈人倒满之后,主动把酒杯端起来:“爹,我敬你。”
这时,李能三也不管跟谁喝了,把酒杯端起来,一仰颏就干了。他咂摸咂摸嘴,脸忽地阴沉下来,把杯子往桌上一礅,说:“文然,你给我倒的是什么酒呀?”
张文然见老丈人发现酒是假的,不免心里有些发怵,张了半天嘴也没说出啥来。张盛福便赶紧给儿子解围:“老哥,咱喝了不少啦,我给你换了低度的。”
“不行。”李能三不满地说,“亲家,现在铺子虽然不是你自己的了,也不至于管不起我酒喝呀!我没醉,甭给我换酒,就喝这六十七!”
张盛福无奈,只好让文然陪他喝下去,一直喝了个醉烂如泥。
整风反右并没有出现李能三所企盼的“乱”,一夜之间社会却大变了,大街小巷的大字标语让他眼花缭乱:
“鼓足干劲,力争上游,多快好省地建议社会主义!”
“总路线,大跃进,人民公社三面红旗万岁!”
“解放思想,破除迷信,大放高产卫星!”
“人有多大胆,地有多高产!”
经历一冬一春的整风反右,城乡的空气好像变了。石大夯总觉着有一根无形的绳子在牵着他跑。他跟头趔趄地总觉得跟不上,简直喘不过气来。昨天,他还在和社员们讨论制订各种规章制度,巩固成立不久的高级农业生产合作社,今天上级一声令下,就成立人民公社了。五区三十八个村一夜间成了统一核算的红星人民公社。原来的村也改成了生产大队,做梦他也没想到变得这么快。
耀眼夺目的大字标语,惊天动地的锣鼓和震耳欲聋的口号,使石大夯激动兴奋。兴奋之余,他又感到疑惑:社会怎么发展得这么快呀!初级社转高级社,他就觉得有些快,快得力不从心。他虽想不通,也带头搞了。他总觉得应该巩固一段,最少十年二十年。如今成立人民公社,说是一大二公,政社合一,工农商学兵五位一体,农林牧副渔全面发展,他想不出是啥样子。这一年多,飞速发展的革命形势,日新月异的巨大变化,使他始料不及,大为震惊。还没有实现经济飞速发展,社员们的生活甭说富裕,连吃饭问题都没有解决,就人民公社化了,到处捷报频传,到处卫星上天。鲁子凡虽教过他一星半点儿的革命理论,知道一点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的知识。但他弄不懂生产关系会对生产力有这么大的反作用,陷入一片迷惘之中。
天还不亮,韩大有就跑来砸石大夯家的门子。他赶紧出来开门,紧张地问:“出什么事了?”
“公社通知,叫你马上去开飞行会。”
飞行会,是那个特定年代的一种会议。大跃进提出“十年超英,十五年超美”,要用“一天等于二十年”的速度,把理想变成现实。这就要打破常规,慢步走不行,快步跑也不行,要乘飞机,坐火箭,开会也要用最快的速度赶到开会地点。
大夯听了却不着急。天天开飞行会,他也皮了。不耐烦地问:“开什么会呀?”
“说是报产量,放卫星。”
一说放卫星,石大夯更烦。所谓放卫星,就是发烧说胡话,云里雾里瞎吹牛。他是实在人,说实在话,办实在事,一是一,二是二,钉是钉铆是铆,讨厌吹牛皮。他告诉韩大有:“叫韩天寿去开吧。他是大队长,分管生产。”
“公社强调支书去,不去不行。”
大夯无奈,骑上车子去了。
石大夯紧蹬慢蹬,赶到公社还是晚了。原来的五区如今变成了红星公社,大会议室已经坐满了人,仨一群五一伙地凑在一起聊天说闲话,满屋子吵得像个蛤蟆坑。他没心思和他们胡诌瞎侃,在最后一排椅子上坐下,卷个喇叭筒抽起烟来。
飞行会就是雷厉风行,不到一袋烟的工夫,人就到齐了。赵秘书招呼人们往前坐,公社书记鲁子凡宣布开会:“请杨部长给大家作重要指示。”
昨天晚上,县委书记陈列夫组织县委常委们收听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重要广播,原来徐水县八一人民公社小麦产量放了颗卫星,亩产超万斤。《人民日报》为此配发了评论,说“人有多大胆,地有多高产”。县委立即讨论决定,也要放一颗卫星。农工部长杨旭爱出风头,就把这个任务揽到自己身上,连夜赶到码头镇红星人民公社,把鲁子凡叫起来,召开了这次黎明飞行会。
这个会因是临时动议,杨旭没有准备讲稿。他走到台前,双手往桌子上一拄,兴致勃勃地地说:“现在全国形势一片大好,各行各业都在大跃进,都在超英赶美,都在放卫星。我们农业战线也不落后。河北省徐水县有个八一公社有个生产队,小麦平均亩产达到了一万零五十二斤,放了一颗大卫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