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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沉年,和你说话真的很开心。这样,我就又有力量去做题目了。
多年以后,沉年早已不记得,十六岁那年的六月是如何度过。那想,那时候,他的心情肯定是平淡甚至有些愉悦。终于结束了。他走出考场,看到外面等着许多人。他是一个人来考试的。他突然看到了人群中的穆夏。她夹在父母中间,神色疲惫。她的背影飞快就消失了。
终于要离开了。他突然对这个学校有了留恋。他想到三年前,刚来这里的时候,他和辛禾一起在宿舍摆弄生活用品。那记忆犹在。而现在,时间一晃,就过去了三年。
他一个人收拾所有的东西回家。行李不多,之前已经分次带回家。他亦不想再让辛禾辛苦。就一个人回家。家里依然没有人。他把沉重的行李放进了房间,就一个人爬上了小阁楼。小阁楼非常干净,和他离开时候一样,像是刚刚打扫过。沉年想,肯定又是他的姐姐。辛禾深知沉年对小阁楼的依赖,她便时常上来为他打扫。这个时候,太阳照射进来,光线开始晃动。沉年走到窗口,试着把头探出去,从这里,看向外面。外面是一陈不变的天,和从前没有任何不同。
他终于想到,已经很久没有去看母亲了。此前,因为学业紧张,一直没有回家。现在终于告一段落了。在一个晴朗的下午,他爬上后山去看望母亲。低矮的坟墓,那是母亲此刻居住的地方。荒草早已蔓过坟头。沉年拔去那些草,他轻轻抚摸墓碑上母亲的名字,像是抚摸母亲的脸。
他的手渐渐停止了。他突然想要哭泣。
——他已经记不得母亲的脸了。
那张脸现在变得模糊,好像被整夜的大雨淋湿。他们之间,如同隔着一道苍茫的雨帘,无法靠近。沉年哽咽着说,妈,怎么办,我已经看不到你了。
他开始哭。开始很小声,很久没有的眼泪,突然就到来了。那个下午,他在母亲的坟前哭得非常大声,连日来的积压与痛苦,淋漓地爆发出来。在那一瞬间,他想到了许多人,许多事,那些过往的画面一幅幅飞快地,从眼前掠过。而,哭过之后,渐渐的,就忘记了。
在一个黄昏,沉年从家里出来,他再次给穆夏打去电话。他听着电话响了一阵子,终于,被她接起了。穆夏说,喂。还是一贯的沉静。于是,沉年就叫她,穆夏。
穆夏是一阵轻微的沉默。她说,沉年。最近过得怎么样呢?
沉年说,还好。你呢,你怎么了?好像有点不开心。
没有,只是想到考试的事情,刚开始的时候会很焦虑。但是渐渐的,就不会了——等待成绩的时间是痛苦的。穆夏轻轻地笑。再次沉默之后,她终于说,沉年,其实,我已经知道了你的成绩。
沉年沉默。他握着电话,咽了一下口水,却不知道该怎么说。
这个时候穆夏笑。她叹了一口气,终于说,沉年,是709分。是我们学校最高的。你真的很厉害呢。
沉年又是一阵沉默。
穆夏说,你知道我考了多少分吗?我的妈妈帮我查了分数,是690分——她笑。
沉年觉得,他的心里突然变得很空。他的手抓着电话筒。就在这个傍晚,他从家里出来,给穆夏打去电话,想要告诉她,这段时间,他常常会想念她。事实上,沉年已经知道那个结果。从考场出来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可是现在,这个结果从穆夏口中说出来,他突然觉得,好像失去了什么。
穆夏觉察到了沉年的沉默,她说,沉年,你在想什么呢?
没什么。沉年抬头,低低地叹息,真的,我没有想任何东西。
可是,沉年,我一直都在担心,从考试还没开始的时候就是这样,一直到现在,考试结束了,还是会担心,而且更加担心。我不知道能不能和你一起去同一个学校念书。
不要担心,沉年只能说,你要相信我的话,穆夏,我们会去同一个学校念书的。我们会一直在一起的。
他一说完,穆夏就哭了。
那是沉年曾经无数次和她说起的话。在那段无聊漫长的时间里,他常常在午夜给她打去电话。他说,穆夏,不要害怕。都是会过去的。都是会好的。
此刻,沉年再次对她说了。于是穆夏在电话那边压抑地哭。她说,我不知道。沉年,我真的害怕失败。从来没有这么怕过。我怕,我以后再也不能见到你。
沉年的手冰凉。他只得一次又一次地说,穆夏,不要哭。你要相信我。都是会好的。
他听到自己一字一句地说出那句话。声音很低,好像是在对自己说。语气是如此坚定。穆夏听到了他的话,缓慢停止了哭泣。她说,沉年,我还是要和你说一句话,尽管以前,我一直都想对你说起,但都没有说出来。沉年,谢谢你。和你说话真的很开心。
说这些干吗呢,沉年笑。他说,穆夏,只要你开心,就好了。
那个八月非常炎热。沉闷的空气压迫着大地,热浪滚滚。又一场台风将要席卷小镇。沉年和其他人一样,很少出门,躲在自己的房间,无聊了就看书。很快的,他又重新开始写作。重新看到内心的激情。原来它们不曾离开。只是潜伏在身体内部,经历了等待和压抑之后,再次爆发。那几日,他不停地写,好像再也停不下来。
台风终于在八月中旬抵达。台风到来之前是持续的高温和闷热。没有风。几天后的一个下午,云层迅速增加。厚重的云层,低压压地沉下来。整个世界变得一片昏暗。艳芳终于不再出去了,开始长期地坐在电视机前,关注台风的动向。父亲和辛禾亦不再出去工作。
沉年更少出自己的房间了。艳芳常常在房间走动,他始终不能面对她。家里的空气一度沉闷。辛禾曾问过沉年,关于考试的情况。沉年就勉强对她笑笑,说还可以。这是他给辛禾的答案。但是,辛禾毕竟不明白具体情况。对于考试她知之甚少。几周之后,她从别人口中得知了沉年被录取的消息——他进了省里最好的重点高中。这真是一件振奋人心的消息。辛禾埋怨沉年说,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呢。
但是艳芳对昂贵的学费不满。她不止一次地向沉年的父亲提议,因为高中的学费过高,而家里的经济能力也有限。不如干脆让沉年别念书了,和其他人一样外出打工。这样多少也能挣点钱。她说,读书,那是有钱人的事情。跟我们无关。
那是在饭桌上,艳芳说完之后,沉年依然默默吃饭。没有说话。他的父亲亦不说话。皱着眉头,好像在思考问题。辛禾就说,妈,也不能这么说啊。你不了解现在的情况。我常常听人讲起,现在的人要想有发展,就要靠知识。如果没有文化,那以后,一辈子都没出息。
艳芳对辛禾的话从来都不屑一顾。她说,知识?你有多少知识?你懂什么?你读过多少书?
辛禾就不再说话了。她看了一眼父亲。父亲也没有说话。或许他在想,艳芳的话并无道理。家里的经济收入很难再供沉年念高中了,因为,甚至连初中的费用都让这个辛苦劳作的男人感到吃力。他的小买卖几乎挣不了什么钱。最后,辛禾的目光悄悄落在了沉年身上。他一直都没有说话。表情平静。他是否也想放弃?
辛禾就对他说,没事,沉年,我可以再去多打一份工。你不要担心学费的事。
艳芳听完之后就不高兴了——你凭什么供他读书啊?你挣的那些钱,还不够我买衣服呢。少在这里说风凉话了。
辛禾的脸已经涨得通红。她几乎是带着哀求的口气说,妈,你知道吗,沉年他考上的是什么学校?那是全省最好的学校啊。一个学校才只有几个人可以考上。他是多么不容易才考进去的。在我们镇,就数他最优秀了。不让他读不是太可惜了吗?难道,要看着他白白浪费这么好的机会吗?
艳芳轻声地哼了一下。这个时候,父亲的脸已经发生了变化。他抬头看了辛禾一眼,再去看沉年。他已经愧疚。最后,他终于开口说话了。
他说,是啊,不读就太可惜了。
好啊,你们这么有钱,就都给他,让他读吧。我倒想看看,他以后做了高官,挣了满地金子来孝敬你们!艳芳发完脾气,就愤然回屋,把门摔得啪啪响。
辛禾对着沉年笑,说,不要怪她,我妈就是这个样子的——对于母亲的暴躁她已习以为常。她说,沉年,你放心,不要担心学费的事情。你尽管好好读书。其他的不要多想。
沉年始终不愿说话。他只是点点头。
那个下午台风终于呼啸而来。暴雨敲打玻璃窗,声响巨大。沉年坐在窗前,看外面的世界一片混乱。在小镇,台风几乎每年都会到来。他已经习惯。现在,他等待台风早日过去。他想要再次看见穆夏。此前他们已经约好,等到台风过去,就一起出去玩。沉年想到以前有一次,他们在夜里打电话,穆夏说,等到考试结束了,我们一定要出去,痛痛快快地玩,把所有的考试都扔到地上。
想到这里沉年笑。他终于可以再次和穆夏在同一个学校念书了。在得知这个消息的那几天,他和穆夏一样,变得非常快乐。他想着,以后,又可以每天都见到彼此了,然后,说许多话。在台风呼啸的天气里,他想,此刻,穆夏在做什么呢。是不是也和自己一样,在计划着将要到来的出行。
台风第二天就过去了。三天以后,沉年在学校后面的公园见到了穆夏,并且对她微笑。穆夏穿白色上衣和浅蓝色的裙子。台风刚刚过去,树叶被水浸泡得开始腐烂。他们慢慢地走。后来沉年说,穆夏,最近怎么样呢?
穆夏对他微笑。她说,我还好。
沉年就伸手去拉她的手。他说,穆夏,我很想念你。
说完之后,他就低下头,不好意思地笑了。穆夏也低了头。她的脸突然变得很红。后来,她终于抬头去看沉年的眼睛。她看到太阳下面的沉年有一双闪闪发亮的眼睛。于是她再次对他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