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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天死于冬季-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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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
    从此西江不再觉得夜班的辛苦。从此他甚至整夜都没有倦意。对西江来说,麦穗的玻璃窗就等于是午夜的咖啡,或者吗啡。从此西江喜欢值夜班了,喜欢透过玻璃窗看到睡觉的麦穗。喜欢看着麦穗直到天明。于是从每一个夜晚结束的那个时刻,他就开始憧憬着新的夜晚的到来。他喜欢这个有着麦穗在其间的诗一般的长夜。他要守护着她。不睡觉。直到白昼降临。
    多么好!在这个漫长的黑色的空间里没有人来监视他。他可以忘却白日里的风云变幻,而一心一意地和他的午夜女神在一起。这时候他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幸运的人。他可以想怎样就怎样,想在麦穗的玻璃窗前呆多久就呆多久,在这里,他是午夜之王,宇宙之王!
    后来在一个非常寂静的午夜。西江突然听到了一种浅浅的吟唱。他知道那是舒伯特的《夜曲》。麦穗曾经在音乐课上讲起过,那深情的震撼至今依稀。
    我的歌声穿过黑夜向你轻轻飞去……
    西江便知道那是麦穗在唱。也知道了麦穗此刻的心情一定很欢畅。那《夜曲》的旋律就那样似有似无,仿佛天籁,流进西江的心田。或者那干脆就是麦穗心里的音乐,而奇妙的是,西江竟能够清晰地听到。
    在歌声的导引下,西江来到麦穗的玻璃窗前。麦穗果然还没有入睡,正坐在床上更换内衣。没有灯光。但那晚有月光。于是麦穗黑暗中的身体就仿佛被罩上了一层银色的光圈。何等的美妙。而且圣洁。让玻璃窗外的西江动转不能。
    麦穗尽管侧对着玻璃窗,但是当她脱掉衬衣换上睡衣的短暂瞬间,西江还是看到了麦穗光滑的身体,和她那高高耸起的乳房。在那么短的一个瞬间。西江已经难以自持,他来回走动,而他在月光下的长长的黑色的影子,就在麦穗的身体上来回晃动着,可麦穗对此却毫不介意,就仿佛西江窗外那焦躁而沉重的身影并不存在。
    大概就是麦穗的这种无所用心激怒了西江。于是西江对这个女人的如此放荡而深感困惑。他不知道在这个午夜麦穗为什么要唱舒伯特的《夜曲》,以引导他来观看她的更衣?而她又凭什么对玻璃窗外那个深情男孩如此心不在焉?西江于是联想到了学校的那次批斗大会,联想到了那个可怜的林载道是怎样地声泪俱下,以至于说到伤心处,竟不顾众目睽睽,冲上去殴打这个女人!西江想,这个林造反必是受到了这个邪恶女人难以言说的伤害和难以忍受的折磨,就像西江现在这样。西江还记得林造反说,那个午夜,麦穗去洗澡,他为她拉琴。用小提琴的乐曲为麦穗的沐浴伴奏,太奢侈了。难道麦穗是女王吗?这种资产阶级的生活方式是令人恶心的。林造反还说,然后这个女人出来,湿漉漉的,那种肥皂的馨香……那么接下来呢?接下来麦穗是怎样诱惑那个林造反的?她怎么偏偏选择了这个狗东西?他既不英俊也不健康,被所有的男生所鄙夷,可麦穗为什么偏偏选择了他?这就是全班以至于全校男生为什么对此一直耿耿于怀。这就是他们为什么仇恨麦穗,为什么要一拥而上地冲上台去羞辱她!
    麦穗拥有了一个恋人就等于是为自己树立了无数的敌人。
    就是这样。这个放荡的女人,下作的女人,没有廉耻的女人,坏分子的女人,不值得爱恋的女人。甚至不值得同情!
    西江越想越愤怒。怒不可遏。后来,他就莫名其妙地拼力敲打起麦穗的玻璃窗来。那“当当当”金属一般的声音就响彻在午夜的黑暗和夜空中。西江不顾一切。他可能疯了。他坚信在这里午夜的王是他。他才可以为所欲为。唯有他。
    西江的敲打声显然振聋发聩,以至于被关押的其他牛鬼蛇神们被惊醒。因为在刚劲的玻璃敲击声的背后,又涌动起了一股唏唏嘘嘘甚至惊恐不安的暗流,这也是西江能感觉得到的。于是西江更加恼怒,怒自己,更怒麦穗。他觉得这一切简直就难以收拾了。他本不是那种不计后果的人。他是理智的。他从不盲动。这一次是个例外。他是被麦穗逼的。并且已经被逼到了那个底线。那个绝望的境地。
    于是西江突然大声喊道,睡觉!不许唱!都睡觉!
    西江莫名其妙的喊叫引来了牛鬼蛇神们更加莫名其妙的疑惑,谁在唱?谁也没有听到歌声啊?
    我的歌声穿过黑夜向你轻轻飞去……
    是的,西江明明听到了那歌声。那么煽情,简直是丧心病狂!
    于是西江便看到了黑暗中麦穗投过来的那凄楚无助而又无辜的目光。那目光像凄婉的流水,但又像燃烧的烈火,仿佛能立刻化掉一切。
    麦穗并没有唱歌。这一点牛鬼蛇神们可以证明。但是西江怎么能听到呢?是麦穗的心在唱?还是西江的幻听?麦穗哀怨的神情。然后是眼泪。她被吓坏了。以为得罪了西江。她尽管已经能够面对目前的处境,但还是时时刻刻心有余悸。
    然后是默默无语。
    西江懊恼地回到了值班室。回到了他自己的午夜的寂静中。他很沮丧。觉得是自己失败了。很久很久他才平静下来。看着窗外。谛听着。可是这一次他无论怎样地屏神静气,悉心寻找,他都再没有听到舒伯特那美妙的《夜曲》……
    接下来便是电闪雷鸣。这在夏夜是很平常的事情。刚刚还繁星满天,转瞬便大雨倾盆。西江无论如何忘不掉麦穗被冤枉了的那悲伤的目光。雨越下越大。带着硝烟。西江让自己陷入了一种恶性循环中,无法解释的,更无从言说。但那恰恰是他所不愿的。麦穗当然没有错。难道用心唱歌也要被禁止吗?难道一个女人被关进“牛棚”,她就连无声表达自己心意的自由都将被剥夺吗?但是这个时代就是这样规定的。他西江就是有这种限制他人的权力。那么他又为什么不能行使他的权力呢?那也是他的责任啊!
    西江无奈地在他的使命他的权力他的责任和他的良知之间徘徊着。无疑前面的那一串冠冕堂皇的概念占了上风,但是他渴慕那个女人的念头却又那么强烈地困扰着他。是的他就是热烈希冀着能把那个女人温情地抱在怀中,但是他却又只能用那种最粗暴的态度去对待她。所以矛盾、痛苦的西江才会更加蛮横地呵斥麦穗,因为他觉得比起自己人格的被分裂心理的被扭曲,麦穗反而轻松了许多,也幸福了许多。反正麦穗她已经是坏分子了,反正她已经住进“牛棚”了,反正她已经被社会抛弃了,反正她无论怎样努力改造都无济于事了。可是西江不同。西江有着坚定不移的理想和信念。西江还有着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一般地对于未来的寄托。然而西江却身在曹营心在汉。为了曹营,他要无穷尽地压抑自己,曲解自己,努力使自己变成那个并不是自己的非我。他是多么的痛苦。失去了人的本真才是人类最残酷的惩罚。但是西江却只能如此。接受人性被阉割的这可怕的现实。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偏偏要选择他来承受如此灵魂的煎熬、人生的磨难?
    西江便是这样问着为什么的时候,冲进了暴风雨。
    西江的行为很像那个时代那个年龄的年轻人。冲动而绝望的。于是问天。以为会得出答案。或者以为已经天塌地陷。
    于是西江像疯子一般在夏夜的暴风雨中歇斯底里地奔跑着。他这样做是想让自己清醒,他想他只有置身于如此酣畅淋漓的洗涤之中,才可能真正弄清楚究竟什么是正确的。
    不知道那样的夏夜的暴风雨能否让西江清醒。但是显然他想惩罚自己。在雷鸣电闪和大雨倾盆中,他不仅被冲刷着,而且在奋力奔跑。大雨如注。以至于西江几乎无法喘息。因为无法喘息,西江才意识到,他是多么希望找到一个避雨的地方……
    这样,西江终于回到了麦穗的玻璃窗前。这大概是西江的宿命。
    那一刻西江又一次想到了林造反。
    于是西江看到了此时此刻麦穗竟然也刚好站在玻璃窗前。好像在等待什么?又好像只关心着窗外的雨。麦穗目光深远。穿过了重重叠叠的雨丝。好像是天外的某个地方。那超越了一切的。那个西江根本无法抵达的境界。麦穗并没有对窗外突然出现的人影感到惧怕,也没有对西江被浇成落汤鸡的模样感到吃惊。一切都是坦然的。反正她已经宠辱不惊。她只是有点怜惜地看着西江。好像还对他说着什么。只是西江什么也听不到。他的耳廓里灌满的,只有铺天盖地的雨声。
    后来西江看到,麦穗从黑暗中拿来一条白色的毛巾。她把毛巾举到玻璃窗外西江的眼前,意思是,要西江擦掉脸上的雨水。但是西江却拿不到那条毛巾。雨水依然不停地从西江的头发和睫毛上滴落下来。后来麦穗就示意西江,何不拿出钥匙,打开门,她可以从门缝里把毛巾递给西江。
    西江看着麦穗。他渴望什么?就是擦一擦他被淋湿的头发?就为了几缕被雨水淋湿的头发,他有必要就颠覆了自己自造反以来奠定的信念吗?
    然而莫名其妙。西江变得顺从。他本来有无限的权力,但他却突然决定放弃了,从此归顺于麦穗的麾下。西江乖乖地按照麦穗的指引。他打开门锁。走进房间。他唯一没有听从麦穗指令的事情,便是一进门就打开了房间的灯。他大概不喜欢黑暗,或者认为男人和女人不能单独呆在黑暗中。但是白昼一样的灯光却立刻被麦穗熄灭了。西江不能接受在黑暗中和一个女人单独相处的现实,而麦穗却认为打开灯只能让他们一损俱损。好在西江并没有坚持,他想既然他已经自动缴械,还有,他对被麦穗掌控的未来也充满了一种迫切的好奇。
    接下来西江接过毛巾。立刻的一股幽远的馨香扑面而来。那时的西江还从未闻到过的女人的香。西江立刻要求自己岔开这个不光彩的念头。他只想用毛巾擦掉脸上的雨水。但是,毛巾却又突然被麦穗收回了。
    西江茫然地看着麦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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