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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少年的冬天
我的高一第一学期放假了。
学校自然又全体集中到操场上讲话。看着台上那胖胖的教导主任〃大老王〃面目慈祥,耳里听着他殷切的教导,觉得正统教育还是蛮有乐趣的嘛!
〃不许去那舞厅迪厅那些不适合学生去的场所,现在外面有一种叫什么'练歌房'还是'恋歌房'的,我看不是什么好地方!也别去河上滑冰,听说咱这条长河这几天又淹死了一个人!想滑冰什么时候和家长去趟首体,随便那么滑两下得了!咱学校以前也不是没有例子,上届初中部有三个学生,叫什么雷,什么娜,什么……的……呃,给他们留个面子。这寒假玩疯了,十多天天天去舞厅跳舞,回到学校后成绩直线下降,其中两个勉强参加了中考。那个男学生在左耳朵上扎了一溜儿耳环,染着黄毛一个男同学!让我给赶回家去了。整个儿一个大痞子!〃
〃轰……〃底下学生全乐了。
我穿着那双脏兮兮的鞋和牛仔裤。牛仔裤紧绷着大腿。在立交桥下等紫予。我以为我迟到了,可紫予居然还没有来。这种人!太嚣张了,这段时间每次都是他比我晚到。我在冬天白色的阳光下,在这空荡荡的马路边支着破旧的自行车,觉得有点太傻了,就又手足无措地站了几分钟。
一会儿,紫予从对面的马路骑过来,可能在找我,那种迷茫的样子像只企鹅。我戏谑地笑了。
〃今天阳光挺不错的。〃他小心翼翼地骑到我身边,目视前方,说。可我只看到他的嘴动了动。
〃什么?……〃
〃我说今天阳光挺不错的。〃
〃哦。〃
晚上出门时,我将那件白色羽绒服脱了下来。虽然我不喜欢那件深蓝色的短大衣。今天紫予和我一样穿着白色外衣和蓝色仔裤,看起来像一对没有头脑的连体婴儿。
这次是他比我先到。谁都不知要说什么,只好那么骑着车。
〃咱们先去杰奇酒吧看一眼吧,我想去看一下杨志国他们乐队的演出。〃沉默了一会儿,我说。
〃成,要是那儿还不错咱就在那儿看吧。〃
〃不!〃我飞快地接了过去,因为我想他这么做是想省〃忙蜂〃的门票,我对他这种吝啬越来越反感。
〃杰奇〃酒吧就在〃燕京饭店〃的对面的街上,一路上我们都在找〃燕京饭店〃,但始终没有看到。他固执地说还在前面,直到我下车问了一个过路人才知道早已骑过了〃燕京饭店〃。我们出去玩每次都是紫予带路,可这回他居然在长安街上迷了路!
〃要不然咱们再折回去?〃
〃不用了!〃我又缓和了一下说,〃直接去忙蜂吧。〃
到达忙蜂时我已经有些迫不及待了。我盼望着乐队给我一个巨大的震撼,让我跳起来,喊起来。我只想听歌,我只想跳舞。楼下没有卖票的,该不会不用门票吧!我轻松了一下。上了楼,酒吧的门口,立了一张桌子,一个男人笑眯眯地坐在桌子下面。那洁白的牌子上面有几个鲜红的字:门票五十元。我想我有点头晕了。〃这么贵呀?〃我转身对紫予说。〃我付吧!〃他有些勉强地说。〃我付吧你没有多少钱。〃这几乎是每次付账时他挂在嘴边的话。我厌恶里面的虚伪和自大。或许他希望我感恩于他的打肿脸充胖子。我摸出钱,他没说话,拿出一百块钱给那个男的,那男的又把手边我刚给的五十块钱找给他。他收起钱,我们进了酒吧。
和所有酒吧里的演出一样,时间向后推迟一个小时是常有的事儿。紫予买了二瓶可乐。幸好不是百事可乐,那玩艺儿我喝了想吐。
前排已经被坐满了。我们坐在后排,离门很近。很显然,目前我们的问题是怎么消磨这一个钟头。我们互相看了一眼,彼此都知道这个很难。我们没有什么好说啊。我们太熟悉了。脱了外衣才知道,天哪,他和我一样穿着白色的衬衣。
〃天姿呢,天姿他们来了吗?〃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在我身后响起来,我抬起头来搜寻着,哦,是刘峰,我曾经采访过的〃冷血动物〃乐队的一个朋友。在百无聊赖的时候,碰到一个认识的人,真像掉在水里捞到一根稻草。我在拼命捞稻草。
〃刘峰!〃我喊道。他走过来,看着我笑:〃你,你是对不起,我一时想不起来你是谁了。〃〃没关系,〃我笑着说,〃我是嘉芙,你的头发短了。〃〃噢!是那个记者啊。〃他热情起来,〃我想起来了,你现在在干什么?〃〃还是那样。〃我说。我们又聊了几句,他说:〃失陪了。〃就走到别的地方,我又看到了谢天笑和李明几个人。头发都好像长了不少。
找点事儿干吧。我看着来来往往的人,开始琢磨他们的性别。来客大多是乐队的人,基本上是黑色、蓝色仔裤,深色上衣。看这个人和我们一样穿着和我们一样的白色上衣,虽然眉眼之间有点那种感觉,但他这件上衣颜色暴露了他的身份,只有大学生才对白色如此钟爱。校园里的诗社,草地上的聚会,白衣胜雪……
上场的第一支乐队是〃地下婴儿〃。我今天上午刚买到他们的专辑《觉醒》。让他们第一个唱真是可惜了,因为观众的情绪还根本没有被调动起来,事实证明今天他们的情绪都没有被调动起来。
我和紫予挤到前面站着,烟雾燎绕。
当第三支乐队上场时我惊讶地发现主唱就是那个穿白衣服的学生。他们热情在讴歌着爱情和理想,唱着心上人不理解的苦闷,那支乐队每唱完一首歌就能赢来如雷的掌声,乐迷麻木地瞪视着他们,等他们发现情况不对自觉点儿下去。可那支乐队也不知是因为演出机会难得还是怎么着,就是死抱着乐器不下,那主唱还拼命摇他那本来就不长的头发,我低着头都有点不忍看了。
广告上说的〃苍蝇乐队〃始终未上场。冰天雪地,〃冻死苍蝇〃?
又晕晕糊糊地听了几支狗屁不是的乐队后,我头已经晕得一塌糊涂了。可乐让我胃疼,烟味让我头疼。
好在〃冷血动物〃乐队上场了。这支曾被李旗贬为〃给山东人丢脸〃的乐队今天可真是挣了大脸。谢天笑穿着短袖的T恤,背后印着英国国旗,露出瘦骨嶙峋的胳膊,背上英国国旗的背带,他们唱了几首我采访时听过的歌,一曲唱罢,人们都呆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鼓着掌。〃好牛逼耶!〃后面一个男的用女声夸张地喊道。我听出是刘峰的声音。
现场气氛较刚才几支乐队活跃了很多,谢天笑使出他浑身解数又唱又跳,并且说了几句〃跳起来吧!〃之类的傻话,但根本没人理他。
休息的空档儿,我在前排找了张椅子,坐在上面,这样就舒服多了。但面前的人越站越多,挡住了我的视线。我干脆站起来,坐在身后的桌子上,两腿踩在椅子上,紫予也坐在桌子上,两脚踩着地。这时,旁边一个男人的话吸引了我的注意力,他似乎说到了〃江熙〃这个人,而且似乎还说他的诗不错。
〃你说的是那个原来在《音乐生活报》的江熙吗?〃我问他。那个人镜片闪烁地看了我一眼:〃对!你知道他呀?他的诗真不错!比伊沙之类的强多了。〃
〃我喜欢伊沙!〃我赶紧说。
〃你知道他?〃
〃不就是西安《文友》的那个编辑吗?〃
〃他现在在北京。〃
〃什么?〃
〃他明天在黄亭子酒吧读诗。〃
说实话,我明天真的想去,可那时我大概已经在回老家的火车上了。
〃这支冷血动物乐队挺不错的。〃我对他说。
〃什么?〃
〃我说这支冷血动物乐队挺不错的。〃
〃那你就热爱他们吧!〃他站在远处嬉皮笑脸喊道。
一会儿,眼镜端着杯啤酒走过来,坐在我身边说:〃你在哪儿上学?〃
〃北大。〃
他看着我,半信半疑地说:〃大几?〃
〃大一。〃
〃什么系的?〃
〃新闻系。〃
他有些怀疑地看着我,〃你住哪号楼?〃
〃我走读。〃我向他解释,〃上学来下学走。〃然后抑制不住地大笑起来,〃我高一。〃
〃你不是说你上大学吗?〃
〃开个玩笑。〃我问他,〃你呢?〃
〃我北大的……〃
〃他妈的!〃我心里暗骂了一句,觉得他太不像,他没有那种感觉。见我盯着他,眼镜就说:〃我军艺的。〃然后让我看他那条军裤。说实话,他们的校服挺漂亮的。他又掏出学生证来给我看。我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把学生证打开,果然是他。
〃你一个人来的?〃他问。
我犹豫了一下,指着紫予说:〃这是我的朋友。〃
〃噢!〃他倏地收回手,欲言又止。那样子挺滑稽。
我的头有点疼。我想出去透透气。外面很冷,大约已是凌晨了。呆了几分钟,我又上楼了。走到桌子边,眼镜迎了过来。
〃我叫石钧,你叫什么名字?〃他说。
我想了一下,就说:〃我给你写吧。〃
他扔过一个本,我翻开在密密麻麻的人名中写上我的名字,又愣了一下,写上了电话。
〃林嘉芙。〃他读道。
〃这不太适合说话,咱们到楼下走走?〃他说。
〃好吧。〃我边下楼梯边说。〃刚才那支可恨的乐队太烦人了!听着他们爱来爱去的,我胃都要疼了!〃
〃你才十五岁,懂什么爱不爱的!〃他跟在我身后说。
我没理他。
〃6684××××〃他拿出刚才那个电话本,读道:〃6684……军线?〃
〃没错儿。〃我大声说。
〃那你爸爸是后勤部的?〃
〃我不太清楚,也许是中央警卫团或别的什么。〃
〃A,前面有一辆车,上面有人写了字。〃我跑过去,果然上面已经有乱七八糟不少字了。
〃你写吗?〃〃不写。〃〃我写吧!〃他说,伸手在肮脏的车窗玻璃上写上〃嘉芙宝贝〃四个字。
我们继续向前走去。
〃你多沉啊?〃他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