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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了,“我挺有感触的。还成,写得不错。”
“是吗?谢谢,不过那是另外一个女孩写的,我那篇在《×××》的右边。”我有礼貌地纠正他的错误。
“啊?那不好意思……”
“没事儿。”
我们又接着聊了五分钟,他有点急促地说,“真不好意思,我们这儿……不让长时间接电话,要不然你告诉我你的电话,我晚上给你打过去怎么样?”
晚上大约八点时T打来电话。
“嗨,我是春树。”我说。
“嗨,中午时不好意思。我们编辑部主任刚批评过我老在工作时间打电话你就来了电话。”
“是吗?”我说。
我们聊了一会儿,他特别能说,我眼睁睁地看着表从八点走到十点。几乎每一次他说话一停顿我就看一眼表,发现比刚才又过了十五分钟,不多不少,屡试不爽。我觉得他可能对我有点儿好感。
“你会想我吗?明天?”结结巴巴的声音,带着一丝寂寞的期盼。
“会吧。”我说,“有时间联系吧。”
天上下起了小雪。我穿上外衣到楼下去拿信。到楼下拿信,这可能是我现在一天中惟一一次和外界的沟通吧。我涌出一个念头,如果T会爱我,那我会跟他说就先给我买一套合适的衣服吧。他会怎么想?会不会觉得我没有思想?
16。我是你惟一的朋友
…
早晨起床的时候,我看了看表,十一点过一分,奇怪,这两天怎么都会睡到那么晚。小腹的隐隐发痛让我蹙起了眉头,难道我真的有问题了?“朋友”没有来,已经过了十天了,多可怕。我皱着眉头穿着毛茸茸的拖鞋上厕所,然后奇迹般地在内裤上发现了一片红色。
现在我真想跟某个人聊会儿天,谁都行。我连忙开始拨玛丽的电话,没人接,她是不是上学去了还没回来?
T一会儿一个电话,他在杂志社,每次都说不到五分钟。
“我是单亲,我和我妈一起住,我的父亲很早以前就去世了。这让我变得很坚强。十五岁时退学,到工厂干活,给人家扛梯子,换灯泡,接线头,穿着工作服,修变压器,换保险。白天看卡夫卡和《伤花怒放》。”
“是,我不理解你,你也不理解我,我在本质上排斥你那些本性的东西。我没说,但你感觉出来了。你很聪明的,我们根本就是两种人。”好吧,我已经承认了,我们不合适。我豁出去了。
他说以后就叫我“Love”。这个字也能代表他对我的感情,还因为我喜欢的Courtney Love。我可以叫他“Mint”,是薄荷的意思。
我给张东旭打了一个电话。“最近有什么好玩的事吗?”我问。
“就是……我们班老师跟我们班同学说,咱班有人出了本书,大家不能太浮躁,好好上完这高三这一年,还有……那回我们老师上海淀图书城,还有人拿着我的书跟我们老师说这不错,我们班主任说,他是天使,我还是圣母呢!那人就说你这人怎么这么说话,他就说我是他老师!”
“挺逗。”
“也许你还能喜欢上我呢。”
“说不定。”回答得蛮快速。
“今天我从报纸上看到一段话,是讲一个法国电影的——哎,这期的《音乐生活报》你买了没有?”
“我统共就买过一次那报纸,还是介绍彩虹乐队的。”
“噢,那句话是说主人公是个作家,有杀人嫌疑,在接受盘查时回忆起他数学老师说过的一句话:两条平行线永不能相交……”
“这部片子我看过,”他打断我的话,“我初三时就看过,那会儿,我喜欢的一个女孩画了两条平行线给我,而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
“两条平行线永不能相交,”我重复了一遍刚才说的句子,执拗地说下去,“但我们可以设想,在外太空,在遥远的宇宙,这两条平行线无限延长,相交于一点,我们把这一点叫做理想之点。”
“你已经落伍了,春树。这部片子我们早就看过,而你现在还在念叨。”
“是吗?我没事儿……我感到好幸福,”我哽咽地热切地说,“好幸福……我把那句话抄到了笔记本上。”
“我以前也把它抄在日记本上过。”
“嗨,真没劲,我痛苦。”我又嘟囔着,看来我的心情就是这样,忽喜忽悲。
“痛苦?你到院子外边冻点儿柿子,然后泡软,吃了,就不痛苦了。”
“是吗?你就是喜欢把复杂的问题想简单。真好。我羡慕你……咱们还能再聊多久?”
“一会儿吧。过一会儿有记者采访我。”
“记者?我也是记者呀?他们居然敢占用我的时间。现在是我在给你打电话。”
我甚至希望T能在那家杂志社干下去了,这样起码他每天还会固定地给我打电话,早上一个,中午吃饭前一个,晚上可能还会再打。我觉得很快乐,我觉得他会给我少得可怜的安全感。人在自己不喜欢的环境里总是苦闷而渴望倾诉的,这个道理我懂,这就可以解释我为什么会在学校里感到寂寞。我不但苦闷,也无人诉说。
我换了一个新的日记本,上一个日记本用完了。是绿色的,很薄荷。
明天一定去趟西单。
当天下午我们就去了趟西单。我拉着G的手,我们是那么般配,我们兴高采烈,虽然口袋里只有一点钱却显得那么志得圆满,那么幸福。路人看我们的眼光也充满了友好的羡慕,也许一个人看见自己喜欢的东西而无法逾越追求到,就只有祝福。
冬季的阳光充满质感。北京的冬天。
我们给小海打电话,问他下午有没有时间,我们要去新街口买贝司音箱。他说一会到“义达里”的排练场,我们约好在那儿见。
不知为什么,从西单到“义达里”(我们管它叫“意大利”)胡同这段路让我感觉萧索。冬天,叶子落在了地上。叶子怀着自己的感情掉到了地上。
一到胡同口就听到了鼓声。他们正在排练。小海剪了长发,看上了普通了一些。也许这是他的选择。因为他认为生命的最大价值是爱。而那种爱,是最终会归于凡俗的爱。“Hi,春树。”他向我打了个招呼。他看上去像一个普通的大学生了。可我还记得那年冬天,小海刚考上大学,我,张浩和他,到林大玩,在小山岗上唱一首首心爱的歌,他低头扫弦时头发便会遮住双眼,透出一股执拗和忧伤气质。那种感觉,才是真正的小海啊!我努力把自己从过去的时光拉回来,冲他笑:“小海……”
“豪运洒吧今天有演出,去看吗?”G问我,我没做声。“唉,算了,太远了。”
晚上T打来电话,说正在豪运洒吧。我知道我又错过了和他的一次见面的机会。我想见你,却不想认你。在有你的场所中的我的心情该是多么微妙!
“你说我们有一天会擦肩而过吗?”
“那好啊。”
“是啊。”我憧憬着。
“但我不会回头,因为我没有回头的习惯。”
“我也不会回头,因为我不知道那个人是你。”
“也许我会回头。”
“我不会回头。”
是吗?他笑。我也笑。我到底要看谁先回头。
今天是星期日,我和G约好一起去书市,我发现自己已很久没有享受冬日的阳光了。他对我说下午五点时去看一场电影。
我在书市里买了几本时尚杂志,总体来说没买什么书,感觉现在能看的中文书越来越少了。
到电影院时才知道今天要看的片子是《卧虎藏龙》。他骑着自行车带我穿过大街,其时正值夕阳西下时分,落山的夕阳为钟楼古钟洒上一层桔红色的余晖,远处像被一阵雾笼罩着的中央电视台的高塔,我万分留恋地回头望去,然后将脸伏在G的背上。
G买了两支“珍宝珠”新推出的绿色茶味棒棒糖,我觉得比原来的贵,还不如樱桃味的好吃。我吃了一分钟就吐出来,继续吃怡口莲。甜的味道弥漫了我的神经,我岂求得到一点安宁。
看完电影,人潮如水般涌出电影院的时候,我才明白什么叫做“电影刚散场”的感觉,那就是莫名的兴奋与期待,有一丝丝的兴奋还没有发泄,没有达到欲望的最高点。
天很寒,我的仔衣蓝得那么好看。月亮大得奇异。很亮,像是能看到天底下在望着它的两个孩子。那一夜就像永不凋落的星辰一样闪烁在我的记忆里。
我有两个哥哥,李波和李光。他们现在都在当兵,农村青年除了考学打工以外最好的出路就是当兵了。当初爸也是这样一步一个脚印把我们带到城里来的。最近,李光哥出了一点事住院花了我们家许多钱,爸爸妈妈有时候在背地里埋怨他。可我和李光哥感情挺好的。今天李光哥来到我们家。我说我一会儿要去书市,我妈就说你和李光一块去吧,你们正好顺路。我当初是想让他打车送我到地铁站,我坐地铁去劳动人民文化宫,但后来坐到车上我改变了主意,我想和他多坐一段时间,我们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见到了。这个冬日的明媚下午。
我们坐在出租车上,什么话也不说,车飞快地驶过军事博物馆那尖尖的塔尖,对面麦当劳的大“M”,驶过长安商场,曾经碧绿的树,驶过百盛,那个夜间便会亮起“祖国万岁”的大牌子,驶过大钟。李光哥比我先下车,替我交完车费,趁我还没反应过来时塞给我一百块钱。我拿着那一百块钱。我们都缺钱,可我们都没钱。
我问司机:“您说是自己奋斗好还是踩着别人肩膀上去好?”
司机说:“当然自己奋斗好。”
“可那样会耽误时间,会走弯路。”
那个司机顿了一顿,说:“不管用什么方法,只要达到你的目的,就是好的方法。”我操,有道理啊。
今天星期几?我已经过晕了,总之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