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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新民对于芳草地发生的那件不愉快的事情,是不愿意宣扬的。他离开那个村之后,除了有时候想起来,心里边闪现出一丝别扭情绪之外,再没有跟别人提过。天门区的领导,包括田雨在内,因为从那件具体问题上暴露出芳草地存在着许多矛盾,自然十分重视。可是,专为这个再往县领导机关另作书面汇报,都觉得没有太大的必要,这样一来,事情本来已经过去,却被县长的警卫员小刘带进城里,接着就渐渐地传播开了。
小刘名叫刘维,原来是谷新民一个旧时同学的孩子。那位老同学年轻的时候,读书和做学问相当用功,而且富有上进心.谷新民很敬慕他。到了抗日战争期间,那位本来很有作为的人,开始逃避残酷的斗争,后来只因为瞧见谷新民为参加抗日活动坐了牢、受了刑,就渐渐地变得消沉下去;教了儿年书,混不下去,又弃学经商,在春水镇搞了个小小的文具店。解放的第二年,文具店关了,转到区里一个供销社当会计口那年,他找过谷新民一趟,要求县长把闲在家里的儿子带出谋个事情做。谷新民念旧时同窗之谊,就答应下来。等到那孩子来到政府大院一看,很合心意,便留在身边当了警卫员。刘维这孩子刚到领导机关那一阵儿,不论干部和家属都很喜欢他。他头脑聪明,口齿伶俐,办事利落。大家都估计到,几年之后,他会出息成一个很不错的青年干部。这两年光景,他一直生活在上层,一直在领导干部身边转,大开眼界,大长见识。本来他的消息就灵通,又特别好活动,爱到处打听,知道的事情就更多了.加上谷新民对他的宠爱,不自觉地用自己的言行熏染着他,使他渐渐地变得轻浮起来。有些事情落到他身上,习惯以指派者的职衔来决定是顺当着干,还是不顺当着干,县委以上的干部支使他,多小的事情也当大事来完成,一般干部来支使,即便是很重要的工作,他不是拒绝接受,就是拖拖沓沓。同时他还滋长一个小毛病,到直属单位办事情,为了方便、顺当又有气魄,好打“县领导”的旗号;常常摆出一副严特使”的架势,稍不顺心意,还会耍个小脾气,训人家几句。还有,就是他那个传播小道消息的毛病也很厉害,从领导同志那儿听到一件新鲜事儿,忍不住要对别人讲;别人提个头,他马上续个尾,显示他知道的事儿多,见解高明。这样‘来,惹得好多同志都不喜欢他了;只是碍着县长的面子,当面不说,背后议论几句而已。_这一次小刘跟谷新民到南片的区乡转了几天回来,又传播了好几桩新鲜事儿:什么天门镇的公安千部最近发现一窝反革命会道门的线索了;什么梨花渡一个二流子,夜间跳进一个寡妇家院子里,要搞强奸啦;什么谷新民批评了天门区的领导,单纯发展农业互助合作组织,对广大的个体生产的农民重视、支持不力啦,等等。其中还有一条新闻,就是小算盘的儿媳妇到区里闹离婚的事儿,星期日那天下午,下乡去摸情况回来的县委们碰头会刚刚开完,小刘到供销社的业务科给谷新民买了几包香烟回来。他从东边小旁门抄了个近道,想穿过县委大院‘,再奔县政府。他路过梁海山那块院基地改成的园田,看见小苏正压水,就拐个小弯走过来。一县委院里今年春天改造了几眼旧水井,上边安了压水机。人们都叫它“自来水”。自来水并不能一拧管子就自己流出来.那上面安了个有点弯度的铁把,连接着埋在井下管子里的一茶带“皮钱,的链子,人们用手谋着铁把,“嘎哒”“嘎哒”地一抬一稳,底下的水被提上来,从旁边一个口儿朝下吊着壶嘴似的东西往外流;接连不断地流进那挖好了的水垄沟,汇成水流,淌进远处的畦子里。
小苏两手用劲地压着水,头上直流汗珠子,他把一个盛着衣服的花瓷脸盆放到那个“壶嘴儿”下边,让水冲刷。这样一水两用,又省工夫又省水。
“小苏.你干什么哪?〃
“浇地呀。”
“这么早浇哪家子地,种的春菜?〃
“梁同志种的棉花。”
“你们这儿净新鲜事儿。种棉花也早了点吧?〃
“梁同志从农场找来的新品种.他要试验试验,〃
小刘看看盆子里的布片子,间:“那是洗的啥呀?〃
小苏回答说:“梁同志换下来的旧棉袄,让我托人顺路给柏大姐捎去。我没事干,替他拆了。这衣服旧得连不起个儿,都成了布片片。”
“嘻嘻。梁同志那么大的干部,怎么总这样小气呢?〃 “哎,这怎么是小气?这是艰苦朴素! ' '
“如今专门要提高人民的生活水平,过最幸福的日子,还搞什么艰苦朴素呀?〃
“你这说法可不对.这会儿是刚刚开始建设社会主义的时期,我们国家还穷,不厉行节约还行?梁同志说,到了什么地步,艰苦朴素的老传统也不能丢下。”
小刘又笑了笑,从挎包里掏出烟,说:“来,抽一支,我请你的客。”
小苏推辞说:“我不会。”
小刘硬往他手里塞:“这有啥会不会的,闹着玩嘛户小苏勉强地接过烟,一看那烟盒是带锡纸的“大婴孩”,就说:“你怎么买这样好的烟抽?〃
“是谷县长的,〃
“哟,给领导买的东西,还能随便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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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关系。谷县长大方着哪。”
两个小青年蹲在机并旁边抽开了烟。
小刘很会抽,一口一口,抽得很香甜的样子,还能从鼻子眼里往外冒烟。他那手指头挟着烟卷的神态,也像谷新民那样潇洒自如。
小苏就不行了。他抽了一口呛得连声咳嗽,憋了个大红脸;已经点着了,扔掉吧,又挺可惜.他就用三个手指捏着,举在前面看它冒烟儿,再也不敢沾嘴唇。
小刘直笑他:“你呀,真是个土包子。别咽,这样,这样,往鼻子里吸。”
小苏不敢照他指点来试验,就打岔间,“这些日子,你跟谷县长到哪儿去了?〃
“转了好几个区,最后从天门回来的。”
“那边的土地该下种了吧。”
“好像是没有吧?我没留神这个。对,没有。有修堤的,还有挖泄水渠的。”
“是农业社挖渠吧?〃
“别说了。农业社净在那儿瞎捅漏子。你知道芳草地那个小算盘吧?这回可让那个支书高大泉给整惨了。他儿媳妇硬跟他儿子分家打离婚。打
小苏有点偏祖地说:“高大泉那个人挺正派,水平也挺高的,怎么会干这号事?那老头子准是又来告假状。”
小刘说:“这还假,我亲眼看见的。”于是,他把芳草地发生的事儿,完全按照谷新民的观点,从头到尾地说了一遍。他又说。“天门区总发生侵犯单干农民利益的事儿。谷县长想管也管不了,就赌气地回来了。”
“瞎扯,县长还管不了 〃
“傻瓜。你不知道人家的根子硬嘛! 梁书记向着田区长,田区
长又护着高大泉,一串地包庇。”
“哪有这回事情。梁同志办啥事情都讲原则,对谁也不会包庇。”
“你不信拉倒.哼,高大泉他们总跟领导顶牛,有啥好处?这回本来拨给他们那个区的生产贷款是不少的;谷县长回来就给砍下一半,拨给春水河区了。”
“那些春耕贷款,不是支持农业社的吗?这一削,高大泉他们那个东方红社准又够呛。”
“就是要整治整治他。要不然,他该上天了。一个村支部书记,有啥‘了不起的! 〃
小苏听着这些话很不入耳,就扔掉那烧成半截儿的烟卷,站起身来说:“你快去吧,要不然,县长找你找不到,又该着急了。”小刘说:“没事儿。他正跟何科长下棋哪。”
这当儿,秘书科的徐萌夹着一个牛皮纸的卷宗,匆匆地走过来,站在柏树墙的那边喊:“小刘,谷县长在哪儿呢?〃
小刘说:“他开了半夜会,早起又接着开,累垮了,正在睡觉。”徐萌说:“有客人找他,怎么办?〃
小刘说:“让他在传达室等着叹。”
徐萌说:“是省里和专署的同志,哪能让人家等呢! 〃 小刘笑了:“他在屋呆着哪,没睡。你去找吧。”
徐萌半笑半怒地说:“你这人,怎么说假话?你回去告诉县长,就说客人正在农业科看播种计划表哪。过一会儿,请他到会客室见见面。”
小苏怕小刘不肯动,耽误事,就说:“你快去办公事吧,我得浇地了。”
小刘这才站起来,说:“晚上过我们那边玩吧,我给你放留声机听。新灌的片子,评剧名角唱的《 刘巧儿》 。”
“晚上我们可能又得出发。”
“星期天还出门儿?〃
“梁同志多会过过星期夭哪?连我都把这样的日子给忘没影儿了。”
徐萌很羡慕地插言说:“你有机会经常跟领导到实际中去,太有意义了,能把学习理论和学习社会结合起来。你的生活知识比我这坐办公室的多得多。有时间,得请你给我们介绍介绍。”小苏脸红了:“我这嘴挺笨的,会说啥呢?〃
小刘对徐萌说;“你爱听新闻,我得空给你去讲讲,保证让你满意!〃
徐萌说:“我可不是为了满足好奇心。知道吗?”她说着,就忙着走了。
小刘冲着徐萌的背后说:“你看她浑身都是知识分子的酸味儿,谷县长最近不喜欢她了。她总不安心本职工作。”
小苏仍旧没有搭茬。等到身边的两个人先后走开,小伙子的脑瓜里,仍然叨念着小刘说的那件关于芳草地的事情。不知怎么,那些话,勾引他想起家里的妈妈。前几天,妈妈求拉种子的大车把式捎来口信,让小苏把节约下来的小米票给家里寄一些去,好给农业社凑钱买一头拉犁的牛。妈妈还拿芳草地去年运粮食买大车的事儿,鼓励他满足这个要求。他爸爸过去是个游击队员,国民党反动派进攻解放区那年,押着驴驮往奇峰岭那边运公粮,遇上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