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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真想向他披露这个秘密,可又不敢。如果他继续相信这个死掉的孩子就是她的儿子,那么不管小杰克现在在哪儿,总会更安全些。她当然一点儿也不知道自己的小儿子到底在哪儿;而他,甚至连小杰克是否活着也不清楚。不过,他日后明白真相的可能性也并不是完全没有。
很可能俄国佬的同谋背着茹可夫,偷梁换柱,拿这个孩子顶替了杰克,然后向泰山和珍妮在伦敦的朋友敲诈勒索。为了格雷斯托克勋爵的儿子,朋友们既有能力也心甘情愿付一笔金额巨大的赎金,把孩子赎回来。因此,此时此刻,儿子也许正在伦敦,和朋友们平平安安呆在一起呢!
从打发现安德森那天夜里从“肯凯德号”抱来的孩子不是小杰克以后,她就一千次地这样想着。而且这种想法简直成了构成她这场辛福幻梦的“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源泉,她甚至连这首“幻想曲”的每一个细枝末节都认认真真地想过了。
不,绝不能让俄国佬知道这孩子不是她的儿子。她明白自己眼下已经陷入绝境。在这个世界上,安德森和丈夫死了之后,再也没有人知道她在哪儿,并且愿意救她。
她也知道,茹可夫的威胁绝不会是说说而已。她深信,他一定要按他说的去办,或者企图去办。不过,这并没有什么了不起。充其量不过是早一点结束自己遭受的这场巨大的苦难。她下定决心,在俄国佬加害于她之前,一定要自杀。
现在她需要时间,需要再好好想想这桩事情,为结束自己的生命做好准备。不过有一点她心里明白:不到万不得已,连一点儿逃跑的希望也没有的时候,她还不走这可怕的最后的一步。倘有一线希望回到儿子身边,她都不愿如此轻生。现在,虽然希望渺茫,不到最后关头,她还是不想承认连一点儿逃生的可能电设有了。她面对一个可怕的现实——在尼古拉斯·茹可夫和自我毁灭之间做最后的抉择。
“滚出去!”她对俄国佬说。“滚出去,让我和死去的儿子安安静静呆一会儿。你难道把我害得还不够苦吗?我对你做了什么错事,你居然这样没完没了地迫害我?”
“你本未应当接受一位绅士——尼古拉斯·茹可夫的爱,可你偏偏选择了一个猴子。现在,你就是为他的罪孽受苦呢!”他回答道,“不过,事到如今,讨论这事儿还有什么用处呢?我们要在这儿把你的孩子埋了,你立刻跟我回我的帐篷。明天再把你送回来,交给你的新丈夫——那位可爱的木·于万扎姆。快走!”
他伸出手要那个孩子。这时,珍妮已经站了起来,转过脸,从他身边走开。
“我自己埋,”她说,“派几个人到村外挖个坟坑。”
茹可夫急于了结这桩事情,然后赶快带珍妮回他的帐篷。他以为,她之所以神情冷漠是因为屈服了命运的安排。他走出茅屋,向珍妮打了一个手势,让她跟在身后。不一会儿,他就带着他的随从和珍妮一起走出村庄。黑人们在一棵大树下挖了一个浅浅的坟坑。
珍妮用一块毯子把那个小小的尸体裹好,轻轻放到坟坑里,然后回转头,生怕看见那散发着霉味儿的泥土落在那个可怜的小小的包裹上面。她站在这个无名男孩儿的坟墓旁边,默默地祈祷着。在她的内心深处这个孩子已经占了很重要的位置。
她万分痛苦,欲哭无泪。她站起身,跟着俄国佬,沿着那条弯弯曲曲、枝叶盖顶的“长廊”,穿过黑暗的丛林,离开食人者木·于万扎姆的村庄,向魔鬼尼古拉斯·茹可夫的帐篷走去。
小路两边是密不透风的灌木丛,枝叶相连形成一道没有尽头的拱门,遮住了朦胧的月光。珍妮听见野兽鬼鬼祟祟走路发出的沉闷的声音。丛林里还不时响起寻找食物的狮子震耳欲聋的吼叫声,这叫声震得大地都颤动。
脚夫们点起火把,在手里晃动着,吓唬寻找猎物的野兽。茹可夫催促他们快走。珍妮从地颤抖的声音里听出,他吓得要命。
夜半丛林的种种响声使珍妮想起她和她的“森林之神”——所向无敌、从不畏惧的人猿泰山,在完全相似的林莽中一起度过的日日夜夜。那时候有泰山陪伴,珍妮根本不懂得害怕,尽管丛林里的种种叫声对于她完全陌生,雄狮的怒吼也确实让人毛骨悚然。
如果她知道,他正在荒凉、野蛮的什么地方寻找她,那清形会有多大的不同啊!她就会有活下定的勇气,她就会有一千条理由相信随时可能得救。可是他已经死了!尽管难以置信,但他确确实实死了!
他那伟岸的身躯,有力的肌肉似乎永远不会死灭。如果是茹可夫告诉她丈夫已经作古,她肯定认为他是撒谎。可是,她看不出木·于万扎姆为什么要欺骗她。她没想到,酋长告诉她那个杜撰的故事前几分钟,俄国佬曾经跟他谈过一次话。
后来,他们终于走到俄国佬的宿营地。茹可夫的仆人们已经在他的帐篷四周堆起了鹿砦。他们发现宿营地乱成一团。珍妮不知道怎么一回事,只是看到茹可夫非常生气。从他们谈话的只言片语中她听出,他不在营地的时候,又有人开小差跑了,而且那些逃走的人还带走许多食物和弹药。
茹可夫在那些没敢开小差的黑人身上发泄了心中的怒火之后,又向由两个白人水手看管着的珍妮走了过去。他抓住珍妮的胳膊,十分粗暴地往他的帐篷里抱。珍妮拚命挣扎,想从茹可夫手里挣脱。两个水下站在旁边哈哈大笑。
茹可夫看到很难不费周折如愿以偿,便毫不犹豫地大打出手了。他一口气朝珍妮·克莱顿脸上煽了十来记耳光,直打得她几乎失去知觉,才拖进帐篷。
茹可夫的仆人已经点了一盏灯。现在主人一声呵斥,他便悄悄地溜走了。珍妮瘫在帐篷中间的泥地上,慢慢地恢复了知觉,脑子也活动起来。她朝四周扫了一眼,记住了那里面的每一样东西。
俄国佬从地上拉起珍妮,向帐篷那边那张竹床拖了过去。珍妮一克莱顿一双眼睛紧紧盯盯着他腰间别的那支手枪,手心痒痒,真想抓住枪柄把枪夺过来。她又假装昏了过去,半闭着一双眼睛,等待时机到来。
茹可夫刚把珍妮抱到床上,帐篷门口传来一阵响动,他放下珍妮,急忙回过头,枪柄离珍妮的手连一英寸也不到。珍妮的动作像闪电一样迅速,从枪套里猛地抽出那支手枪。茹可夫几乎同时转过脸,意识到他随时可能成为枪下之鬼。
珍妮不敢开枪,生怕惊动了茹可夫手下那群坏蛋。倘若那样,即使打死茹可夫,她也还会落入比他好不了多少的那几个白人手里,那时候,情形也许更糟。茹可夫打她时,站在旁边捧腹大笑的那两个畜牲的丑态还清清楚楚印在她的脑海里。
当俄国佬那张愤怒的、充满恐惧的脸朝她转过来的时候,珍妮·克莱顿举起那支分量很重的手枪,用尽平生的力气,朝已经吓得面无人色的茹可夫的眉心打去。
茹可夫一声没吭,软绵绵地倒在地上,失去了知觉。珍妮在他身边站了一会儿——她至少暂时逃脱了他的淫欲的威胁。
帐篷外面又传来刚才吸引了茹可夫注意力的声音,她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生怕仆人回来,发现她打昏了死可夫,连忙走到桌子跟前,吹灭了那盏烟气缭绕、味道难闻的油灯。
帐篷里一片漆黑。她在黑暗中站了一会儿,集中了一下神志,想下一步怎么办,才能争得自由。
宿营地里全是她的敌人,宿营地外面则是野兽出没的漆黑的原始森林,还有那么多比野兽还要凶残的衣冠禽兽。
在那苍茫的林海里,她将遇到无穷无尽的危险与困难。在这些危险与困难面前,她甚至连几天也活不下去。可是她并没有彻底绝望。在那遥远的地方,此时此刻她的儿子肯定正哭叫着呼唤妈妈。所有这一切都使她下定决心,努力完成这看起来几乎是不可能的旅行——跨过这块充满恐怖的土地,去寻找大海。在那儿,虽然希望渺茫,但碰巧遇到过往船只,并且因此而得救的可能性还是有的。
茹可夫的帐篷几乎在宿营地的正中,周围都是他的白人同伴的帐篷和黑人脚夫们临时搭起的小窝棚。要从这些帐篷和窝棚旁边走过去,再设法爬过荆棘堆成的鹿砦,几乎是不可能的。可是现在,除了这条路再没有别的办法。
倘若继续呆在帐篷里,被那些坏蛋发现,就只能束手就擒,前功尽弃。于是她小心翼翼,蹑手蹑脚向帐篷后面走去,迈出了这场冒险的第一步。
她把帐篷的后“墙”摸了一遍,发现没有可以出去的地方,便赶快回到还昏迷不醒的俄国佬身边,摸索着从他腰带上抽出一把很长的猎刀,在后“墙”上割开一个窟窿。
她悄悄地爬了出去,看到整个宿营地都在酣睡,才松了一口气。借着那堆正在熄灭的寒火微弱的、明灭不定的火光,珍妮看见只有一个岗哨蹲在帐篷对过的鹿砦下面打瞌睡。
珍妮在帐篷的隐蔽之下,躲过打瞌睡的哨兵,从那几座黑人脚夫们的小窝棚中间穿过去,一直走到鹿砦跟前。
荆棘堆成的围墙外面,便是漆黑的、古木参天、枝叶交错的森林。雄狮的怒吼,鬣狗的吠叫,以及夜半丛林中难以计数的、说不出名堂的叫声、笑声、啸吟声都震动着她的耳鼓。
一刹间,她浑身颤抖着,犹豫了。想起黑暗中四处觅食的野兽,她真是胆战心惊。后来,她突然扬了扬头,伸出娇嫩的手,去拆刺人的荆棘堆起的鹿著。她的两手被荆条划得鲜血淋漓,但还是一刻不停拼命扒“墙”,直到扒出一个可以钻过去的窟窿。她爬过去,来到营地外面。
身后的营地,是比死亡还要可怕的命运。
眼前的丛林,在野兽的觊觎之下,她的命运也是可以预测的。但那只是死——突如其来的、清清白白的死,并不会有多少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