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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面是集体沉默时间,在朱厚熜挑衅的眼光下,大臣们被制服了,他们看着眼前这个略显稚嫩的少年,陷入了空前的恐慌。
不要紧,不要紧,既然不让我进大明门,我连皇帝都不做了,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古语有云,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可是眼前的这位仁兄即不是玉,也不是瓦,而是一块砖头。拦路的官员们商量片刻,换了一副恭谨的态度,老老实实地把朱厚熜迎了进去。
必须亮出自己的獠牙,才能有效地控制住所有的人,即使是皇帝也不例外。这就是少年朱厚熜学到的第一课。
皇帝从大明门进宫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杨廷和那里,但他并没有在意,在他看来,这不过是小孩子耍耍性子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话虽如此,他也没有放松警惕,必须让这小子接受点教训,才能使他彻底明白,这个地方到底由谁来管事。
很快,他就拟定了一个计划。
朱厚熜进了皇宫,却并没有丝毫的不适应,他看着金碧辉煌的宫殿,十分踏实地坐上了堂兄的座位。
这里应该是属于我的,我本就是这里的主人。
从这一天起,明代历史上最为聪明,心眼最多的嘉靖皇帝开始了他长达四十余年的统治,前面等待着他的,将是无数的考验和折磨。
在他登基后的第六天,第一次攻击开始了。
这一天,礼部尚书毛澄突然上书,奏疏中引经据典,长篇大论,列举了很多人的事迹,念了很长时间。一般来说,这种东西都会让皇帝听得打瞌睡,但这一次例外发生了。
朱厚熜从第一个字开始就在认真地听,而且越听脸色越难看,到后来竟然站了起来,脖子青筋直冒。怒目盯着毛澄,恨不得撕了他。
为什么呢?这倒真不能怪朱厚熜先生没有风度,换了是你,听到了毛澄说的那些话,估计你早就操起板砖上去拍毛先生了。
事情全出在毛澄的奏折上。
他的这份文件写得很复杂,但意思很简单:皇帝陛下,我们认为您现在不能再管您的父亲(兴献王)称为父亲了,根据古代的规定,您应该称呼他为叔叔(皇叔考),您的母亲也不能叫母亲了,应该叫叔母(皇叔母)。从今以后,您的父亲就是孝宗皇帝,管他叫爹就行。
最后顺便说一句,为保证您能够顺利地改变称呼,免除您的后顾之忧,我们几个人商定,如果大臣中有谁反对这一提议的,可以定性为奸邪之人,应该推出去杀头(当斩)。
朱厚熜虽然年纪小,但读书很早,这篇文章的意思他十分明白,但也十分纳闷:怎么回事?当个皇帝竟然连爹都当没了?不能认自己的爹,我爹是谁还得你们给我指定一个?这种事还能强行摊派?
他发出了怒吼:
“父母都能这样改来改去吗?”
皇帝发怒了,后果不严重。因为杨廷和先生的回答是可以。
朱厚熜不是个笨人,当他看见朝中大臣们异口同声支持杨廷和的时候,就已经清楚了这个幕后人物的可怕。
于是这个十五岁的少年丢掉了皇帝的尊严,叫来了身边的太监,让他去请杨廷和进宫。
朱厚熜叫杨廷和进宫,却并没有在大殿上下达命令,而是安排他进了偏殿,恭恭敬敬地请他喝茶。说白了,他是找杨廷和来谈判的。
于是这位少年皇帝放下皇帝的架子,用恭维上级的口气吹捧了杨廷和一番,表扬他的丰功伟绩,最后才为难地表示,自己的父母确实需要一个名分,希望杨先生能够成全。
可是这个历经四朝,已经六十三岁的老头子却是一点面子都不给。他认真地听取了皇帝大人的意见,表示会认真考虑,之后却是如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
无奈之下,朱厚熜只好和杨廷和玩起了公文游戏,他把表达自己意思的文书下发,要内阁执行。
然而这所谓的圣旨竟然被杨廷和先生退了回来,因为根据明代规定,内阁首辅如果认为皇帝的意见不对,可以把圣旨退回去,这种权力的历史学名叫作“封驳”。
普通老百姓如果有了委屈没处告状,可以去上访,然而朱厚熜先生连这个最后的退路都没有,因为他的上访信只能交给他自己。
难道真的连爹都不能要了?无奈的朱厚熜终于意识到,他虽然是皇帝,却是真正的孤家寡人。在这座宫殿里,皇帝的称号论斤卖也值不了多少钱,要想得到所有人的承认和尊重,只能够靠实力。
然而他没有实力,不但得不到支持,连一个为自己父母争取名分的理论说法都没有,要论翻书找法条,他还差得太远。
眼看父母的名份就要失去,痛苦的朱厚熜却软弱无力,毫无办法,但天无绝人之路,在他最为绝望的时候,一个合适的人在合适的时间、合适的地点出现了。
算卦
四年前(正德十二年,1499年)京城。
一个举人垂头丧气地离开了发榜处,这里刚刚贴出了这一科的会试结果,前前后后看了十几遍之后,他终于确认自己又没有考上。
为什么要说又呢?
因为这已经是他第七次落榜了,这位仁兄名叫张璁,他中举人已经差不多二十年,此后每三年进一次京,却总是连个安慰奖也捞不着,而这次失败也彻底打垮了他的耐心和信心。
他不打算继续考下去了,看这个情形,没准等自己孙子娶了老婆,还得杵着拐棍去北京考试,就算到时考上了,估计不久后庆功会就得和追悼会一起开了。
那就去吏部报到吧,按照政府规定,举人也可以做官,就算官小,毕竟能够混个功名也是好的。
然而就在他即将踏入吏部大门,成为一位候补官员的时候,却遇见了一个改变他命运的人。
这个人姓萧,时任都察院监察御史,他这个御史除了告状之外,倒也搞点副业——算卦,据说算得很准,于是张璁先生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觉悟,请他给自己算了一卦。
萧御史拿出了江湖先生的架势,测字看相一套行头下来,却沉默了下来。
张璁没有心思和他捉迷藏,急切地向他询问结果。
“再考一次吧。”
这不是张璁想要的答案,在科举这口大铁锅里,他已经被考糊了。
“只要你再考一次,一定能够考中!”萧半仙打了保票,然而更刺激的还在下面:“你考上之后,几年之内必定能够大富大贵,入阁为相!”
张璁瞪大了眼睛,看着神乎其神的萧半仙:兄弟你的牛皮也吹得太大了吧!
连个进士都混不上,还谈什么入阁为相,张璁不满地盯着萧御史,他认为对方明显是在拿自己寻开心,准备结束这场荒唐的对话,去吏部接着报到。
然而萧御史拉住了他,认真地对他说道:“再考一次吧,相信我,没错的。”
张璁犹豫了,虽然再失败一次很丢人,但他已经考了二十年了,债多了不愁,顶多是脸上再加一层皮,思前想后,他决定再考一次。
正德十六年(1521),第八次参加会试的张璁终于得偿所愿,他考上了,虽然名次不高(二甲第七十余名),但总算是中了进士。
不过这个考试成绩实在不好,他没有被选中成为庶吉士,这就注定他无法成为翰林,而当时的惯例,如不是翰林,要想入阁就是痴人说梦,更何况张璁贤弟已经四十七八岁了,这个年纪也就只能打打牌,喝喝茶,等到光荣退休。
这样看来,萧半仙仍然是个大忽悠。
张璁先生不抱任何指望了,他被分配到礼部,却没有得到任何工作,估计是礼部的官员对这个半老头子没啥兴趣,只给了他一个实习生的身份。
人只要没事做,就会开始瞎琢磨,张璁就是典型范例,他穷极无聊之下,看到了毛澄先生撰写的那份“爹娘名分问题研究报告”,顿时如同醍醐灌顶,幡然醒悟!
他终于意识到,萧半仙可能是对的,庶吉士当不上了,翰林也当不上了,但入阁为相依然是可能的!
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飞黄腾达就在眼前!
但风险也是很大的,张璁十分清楚,他的对手并不只是自己的顶头上司毛澄,真正的敌人是那个权倾天下,比皇帝还厉害的杨廷和。得罪了他,是绝对不会有好下场的。
因此,在当时的朝廷里,大臣们宁可得罪皇帝,也不敢得罪杨大人,十年寒窗混个功名,大家都不容易埃所以这事很多人都知道,但谁也不敢多嘴。
可偏偏张璁先生是个例外,他这个功名本来就是碰来的,和捡的差不多,况且中了进士之后也是前途渺茫,连个正经工作都没有。实在太欺负人了。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谁怕谁,大不了就当老子没考过好了!
张璁先生虽然不算是个好考生,但也有个特长——礼仪学。他对于古代的这套形式主义很有心得,此刻正中下怀,挑灯夜战,四处查资料,经过整夜的刻苦写作,一篇惊世大作横空出世。
他看着这篇心血之作,兴奋之情溢于言表,睁着满布血丝发红的双眼,急匆匆地向宫中奔去。他明白,自己的命运即将改变。
明代历史上最著名的政治事件之一,“大礼仪”事件就此拉开序幕。
这篇文书的内容就不介绍了,这是一篇比较枯燥的文章,估计大家也没有兴趣读,在文中,张璁引经据典,旁征博引,只向朱厚熜说明了一个观点——你想认谁当爹都行。
朱厚熜实在是太高兴了,他拿着张璁的奏折,激动地对天高呼:“终于可以认我爹了!”(吾父子获全矣)朱厚熜如同打了激素一般,兴奋不已,他即刻召见了杨廷和,把这篇文章拿给他看,在这位少年皇帝看来,杨先生会在这篇文章面前屈服。
杨廷和看完了,却没有说话,只是开始冷笑。
朱厚熜问:“你笑什么?”
杨廷和答:“这人算是个什么东西,国家大事哪有他说话的份?!”
说完,他放下了奏章,行礼之后便扬长而去。只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