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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的,有南京的,有上海的,这些人都称李根源为“印老”。小吉官每次去,都能听
到会客室里南北文人各路武将慷慨激昂地高谈阔论。李家天天要开几桌饭,二姐处的饭
是另开的,四妹五妹常在二姐处用餐。厨师老张是云南人,烧得一手好菜,两姐妹最喜
欢吃云南火腿。这一带只知道金华火腿,其实,云南火腿远比金华的好,李家上下都嗜
食云腿,整箱从海防海运来,云菜习惯放些辣,老张把辣子面塞在鲫鱼肚里红烧,说不
出的好滋味。
小吉官称呼马树兰叫“亲伯母”,马树兰是云南通海人,生就一根直肠子,待人宽
厚,家里的粗做老妈和丫头们整天嘻嘻哈哈,马树兰看着反觉欢喜,她抚育着几个朋友
的孩子和孤儿,所以,四妹五妹去李家,除了和马树兰的女儿李挹芳一起玩外,还有好
些小伙伴作伴。马树兰会作画,她在年轻时跟随着李根源去日本,在日本学的绘画,擅
长牡丹,她天天要画。吉官常常在旁边看着,她很喜欢看亲伯母作画,看着那软缎宽袖
中伸出戴着玉镯的白白的手左右上下拂动,她以为非常之美。她伸长脖子,刚好能看到
宣纸上的牡丹,她以为那些牡丹和亲伯母一样雍容华贵。马树兰画完后,问道:“小五
妹,我画得好吗?”
吉官认真地说:“很好看,很像的!”
马树兰也很喜欢吉官,常常问:“五妹子,今天的菜好吃吗?”
“红烧鲫鱼和炒火腿好吃。”
马树兰就吩咐道:“老张呀,照式照样做一份,给彭老太太送去吆。”
李家花园里有一大片竹林,还有一片平整的草地一直伸展到现今苏州饭店,希纲有
时约友人打网球,园里有不少果树,有枇杷、杏子、橘子等,铜盆柿长得有饭碗大,每
逢果子成熟了,马树兰总要吩咐送一篮给彭家好婆吃。
望漪每月可以支取十元零用钱,这在当时相当于一个半小学教师的工资,望漪遵循
彭家的家风,尊老爱幼,常常大包小扎买些吃食给祖母和母亲,四妹五妹要求看电影,
二姐也常常满足她们。那时到小公园大光明影戏院看电影,那影院直到今天仍然名叫大
光明。吉官四岁时跟着父母去看过无声电影,只记得影影绰绰的人在眼前晃动,吓得赶
紧闭起眼,如今她已八岁了,初懂人事,看过不少电影画报,姐姐们又热心地做她的在
电影观赏上的启蒙老师,她能记得黎俐俐主演的《桃李劫》,从此学会了慷慨激昂令人
热血沸腾的《毕业歌》,白杨、赵丹主演的《十字街头》当时风靡一时,她看了两遍。
17、接着是大姐出嫁
影后胡蝶主演的《孔雀东南飞》使她哭湿了几块手绢。她也爱看王人美、韩兰根演
的《渔光曲》,每当姐妹们一起唱起那首主题歌,眼眶里常常溢满了同情的泪水。
后来大光明放映《夜半歌声》,广告牌上宋丹萍可怕颜面上的眼睛会开合眨动,把
吉官、安官吓得赶紧躲到姐姐的怀里。但《夜半歌声》实在好看,金山演的宋丹萍十分
感人,女主角胡萍演得凄婉十分,洪警铃演的怪医生一副刁钻的样子很是可憎,回气荡
神的主题歌使人百听不厌,引起深深的共鸣。抗战前后数十年间,在苏州、上海、昆明,
每逢放映《夜半歌声》,吉官必去重看。汉三公去世后,父亲也不时外出看戏散心,带
着吉官去开明戏院看京戏,吉官对京戏缺乏观赏水平,偎在父亲怀里像小猫一样打呼噜,
待等戏散,乘包车打道回府,吉官先是坐在父亲膝上,不久便滑落到包车搁脚的地方,
继续打她的呼噜。
接着是大姐出嫁,大姐高中毕业后,没有上大学,那时家境不妙,也许她是想做事
补贴家用,在观前农业银行谋个差事。二姐先嫁打破了先长后幼惯例,李根源一直有些
歉意。其时云南教育厅长龚自知,是云南有名的才子,是龙云的秘书和智囊,思想倾向
进步,早年在北京大学读书,毕业后回云南办进步报纸,曾被云南军阀唐继尧派特务将
他毒打,打断过一条胳膊。1934年龙云赠龚二万元,助龚建造了宅邸,不久,龚有丧妻
之痛,龙云要他代表自己到南京开会,会后特地到苏州看望李印老,李根源兴起了为大
姐执柯作伐的念头。龚自知才华横溢,为人忠诚,虽生得稍稍矮小些,但相貌堂堂,眉
眼间有股英气,大姐很看重他的才学和活跃的思想,慧眼择婿,应允了这件婚事,甘愿
做龚的填房。
龚自知来到苏州后,拜会了李印老,又拜见了未来的丈人丈母,和大姐约会了几次,
一天,家里请龚自知吃蟹,龚在云南很少和无肠公子结缘,大姐教给他剥食,他连连赞
道:“美食美食,天下之美味也!”但吉官和安官只分到一把蟹脚,小姐妹感到委屈,
嘴一瘪一瘪的,大姐赶快朝两个小嘴巴里各塞一块蟹黄。
这次婚事有点像姐妹们唱过的《特别快车》,东井轩粉刷一新,给大姐布置洞房,
花烛之日,鼓乐齐鸣。这次吉官被看重做了傧相,为大姐婚纱礼服拉纱,她拉着一边衣
角,庄严而专注地合着结婚进行曲的节拍缓缓踏步,两旁来客撒出的五彩纸屑,也纷纷
落在小傧相的头上,小吉官兴奋得满面通红,感到有生以来从未有过的荣耀。
18、三姐婚后她不时去探望
婚后,大姐就随着龚自知回昆明,翌年,大姐产下一子。
她在昆明举目无亲,情绪不安,龚自知写信来请父母和哥哥去云南,父母对大姐情
有独钟,思女心切,犹豫再三,还是带着哥哥去了。
下面就轮到三姐的婚事了。
父母兄长远去,家中就只有老祖母带着三个女孩。1935年夏,三姐望淦从振华女中
毕业,这年的暑假,三姐和柴竞雄等几个要好的同学相约到章太炎的国学讲习班去补习,
教室在景帆路章家后面一幢楼房里,太炎先生亲自教古文,章夫人汤国梨教诗词。
三姐那时自己取名“雪亚”,是“雪洗东亚病夫之耻”的意思,她学习认真,成绩
很好,深得太炎先生喜爱。太炎先生公子章导在上海读书,回苏后见这么多女孩子在家
里读书,很是好奇,时常借跑步锻炼之机,偷偷地窥看,太炎先生明白儿子的心意,便
要他自己物色一个中意的当儿媳,章导一眼就相中了雪亚,太炎先生赞扬儿子的眼光。
其时太炎先生和李根源、张一是好朋友,三个人在一起时,太炎谈起了这件事,
李根源一听,笑了起来,说雪亚的姐姐就是他的儿媳,此事包在他身上,由他向亲家和
彭家好婆去提亲。果然,昆明不久复信表示听凭李老做主,彭家好婆征求了三姐意见后
也表态赞同,这婚事就敲定了。
三姐结婚,只因父母不在,婚事由李家协助章家操办,吉官不巧在家生病,没有跟
老祖母去。
这时的吉官已十岁左右,姐妹情深,三姐婚后,她不时去探望,三姐去章家也支取
一月十元的零用钱,四妹五妹去,她总是热情地招待两个小妹妹,汤国梨有些小气,从
不肯拿吃食款待小亲戚。
第二年三姐产子,请有名的妇产科大夫顾志华接生,彭老太太带着吉官到同仁和绸
庄买好多衣料,做成婴儿的四季衣衫。三姐临产那天祖孙俩兴冲冲坐着黄包车赶去,婴
儿却死了。
同年,太炎先生仙逝,吊唁的人络绎不绝,小吉官看着汤国梨穿着淡灰色镶白边的
丧服忙着接待来客,吉官很担心爱护三姐的公公死了,不知三姐肯不肯和婆婆一起过。
不久,章导在上海找了份工作,三姐也住到上海去了。
19、宁静和谐的生活也一去不返
三个姐姐先后出嫁,只剩下四姐望澜,过了几年四姐出嫁,上海已经沦为孤岛,其
间还有过一些故事,但为了叙述方便起见,先说四姐的出嫁。
黄毛丫头十八变,一向不惹人注意的四姐长成了大姑娘,她在浒关蚕桑学校读书时,
成了耀眼的校花,亲友间评论,先前三姐妹已经可以算得是美人了,不料安官脱颖而出,
长得像玉人似的,把三个姐姐都比下去了。
这年暑假,望澜住到上海三姐家,章导和过去在同济建筑系的同学陈定外是莫逆之
交,一天陈定外来看章导,望澜背着他坐着,待等转过脸来,陈定外像遭到雷击一般僵
住,惊为天人,好半天才回过神来,望澜被他的痴呆模样吓得逃走了。陈定外对章导表
白自己的决心说:“此生非望澜不娶!”过不了多久,四姐便被他的热情溶化,投入他
的双臂。
几个姐妹中,以四姐的婚姻最美满,陈定外对四姐的爱可说是经典的爱,两人白首
偕老,两个到了耄耋之年,陈定外对四姐的爱始终不渝。
从稍稍懂事开始,吉官便一直希望自己的家和五姐妹困在一起的快乐生活永存不变,
哪里知道,月亮逐渐由盈变亏,无可奈何花落去,灿烂的画面慢慢黯淡,渐渐失去它昔
日的光彩,只剩下一片灰白。吉官心中的美梦终于碎为破镜。
这真是:人醒梦已残,老去不可返。
吉官14岁那年,日寇侵华,家人星散,宁静和谐的生活也一去不返,老宅基里只剩
得两个姐妹陪伴着年迈的祖母。
安官已是二八佳人,两姐妹都在振华女中就读,大家都上升一位,三姐代替了大姐
的位置,四姐扮演了二姐的角色。其时不断传来上海日寇挑衅战事一触即发的消息,社
会上动荡不安,三姐妹偶尔到观前理发店钳烫头发,放学后有时也到南园草地上散散心,
到转桥头买些吃食,但昔日无忧无虑的心情已经消失,在后花园唱的歌,也已经不再是
《我的家庭真可爱》之类,而是常常唱《梅娘曲》、《义勇军进行曲》,还有悲壮的
《松花江衅》和慷慨激昂的《热血歌》。
一天,传闻日本人打来了,顿时城里大乱,人们携老将雏纷纷向四乡逃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