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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租一套房?”我问。
她轻轻地摇摇头。说明她的感觉也差不多。
“我应该买一套新房,让两老搬去。”我说。
她笑起来,搂住我的脖子,“太遥远了。”
我也笑起来。我们公司的赢利微乎其微。给她做鲜花足履净广告目前一分钱收
益也没有,倒贴着,因为我接受了她“风险广告”的提案。
我回去时正好赶上了晚饭,但两老已经离去。小子说爷爷将三张画都拿走了,
由他选了寄去。我问老头看好哪一张。小子说:“他说三张都很好。如果他也拿不
定主意他就三张都寄去。不要脸。”
我同他妈一齐吼他。
“爷爷叫妈妈叫你早点回家。他说每天该下班时要打电话催。”
“老爷子不懂。有客户时你能自己早走?干我们这一行捱得晚了是常事。”我
说给王静听。
“他说捱得晚的都是在花钱不是挣钱。”小子的声音大极了,“捱得晚的不能
挣钱。”
我心里格登一声。老汉儿你是看穿了的,但你不该干涉我的内政。
老家伙你要出卖你的儿?我要给妈说,叫她来收拾你。
“好好好,爸爸尽量早点回来。”我觑觑老婆,感到她并不在意。
她现在是希望我打出天下来,所以由我自主。她对我的信任基于两点:内因是
我对她的爱。这人悟性极高,她知道我真诚地爱着她,非常非常。外因是我目前还
没有钱,坏不起来。
我在盘子里扒拉一阵,将最好的一块带鱼夹给了她。泰然看了那鱼一眼,没吭
声。若在以前他会说那一块是我的。孩子懂事了。
大人却开始不懂事。我兀自笑起来。
那批被缴的擦鞋箱,我们每只一块五就买了回来。
小杜还悄悄告诉吴越,仍然可以发给这里的擦鞋工。“一般不会再缴了。”
我不由想到以后要将吴越挖到我的公司来。但我不知这样一来会不会就成了她
的公司,而且我俩之间完蛋。
鞋箱运走以后,目送小货车的吴越突然对我说:“我们还应该再做一篇文章。”
我已经信服了她的高明,就下意识地点头。
她说这是一次极好的宣传机会:城管将收缴的东西又卖出去。让记者来采访和
报导。
我说这个首先新闻价值就不大,其次这种揭职能部门短处的文章谁敢发呢?
她说首先我们是要宣传价值不是新闻价值,其次这恰恰是在抹粉而不是抹黑。
她附耳一席话,我不得不佩服她。
两天以后,渝州晚报专刊版出来一篇文章:《应该收缴,可以拍卖》(本报记
者 江山)
文章说,有擦鞋工到本报投诉,称石桥区城管部门将收缴了的新鞋箱又卖了出
去。记者为此到城管询问。
城管:不是因为鲜花足履净广告,不是因为“维康”公司没有向我们缴费。完
全是依法行政:本区不准摆擦鞋摊……收缴的物资,可以拍卖,用做管理费……本
区不准摆,其他区允许嘛,当然可以买去……
记者:如是“维康”公司来买去呢?
城管:据我所知,就是“维康”买去的。…这是正宗的经济报导,不属有赏新
闻。泰阳广告与“维康”医药没花一分钱。记者江山连吃顿饭都说免了,还感谢我
提供了新闻线索,希望我成为他“长久的新闻源”。
报导次日,吴越兴奋地打来电话,说有广东客商上门订货。“谢谢哥哥!”她
说,声音甜得让人心酸。
“谢谢妹妹!”我说,“今天中午撮一顿吧。”
我们约好在珊瑚台碰头,这样我们可以看看那些又发回去的鞋箱如何了。
我先到。估计吴越还得有一会儿,我到一边去擦皮鞋。
我一眼就看到了驼背擦鞋工。但我没过去照顾他的生意,因为他正在美滋滋地
吃饭喝酒。
是我们的新箱子,其他人的也是。驼背之所以喜欢这只箱子是因为它深一点,
他可以将酒瓶放过去——那里面盛着廉价的散装白酒。
所谓下酒菜还是一缸子米饭和浇在上面的白菜、豆腐。这家伙吃饭喝酒完全是
一道风景。我若是医生,决不给失去食欲的病人开药方——叫他来看这家伙吃饭就
行了。
我咽着口水。老实说,我的饮食比他的强十倍,但我没他吃得香。
驼背那丑陋矮小的妻子一如既往地坐在对面的大理石台阶上,等着收拾碗筷。
我们这个城市美女很多。这一处,平均每三分钟一人过场。驼背并不看她们;
即使看,也是看她们的鞋;如果脏,他才抬头看着脸。不属于自己的决不理睬的那
份笃定再次让我惭愧。
以至于吴越的到来没有产生我以为的那般兴奋。
我们在老位置上坐下来。珊瑚坝上绒毯一般的茅草绿得深了。然而风筝上不去,
季节过了。河滩上到处是坑,人们在挖沙,筛卵石,用去盖总也盖不完的房子。重
庆一大半的房子都与这里的沙石有关。
吴越喜滋滋地递给我一张现金支票。我晃一眼就明白了:她所说的“风险广告”
现在已开始兑现——广告费在销售额中提成。
这笔广告费并不多:三万四千二百一十元。但精确到十元,说明计算的认真,
而且预示着细水将要长流。
当然更重要的是,这种前所未有的合作方式居然就……成了。
不得不承认这是爱情的力量。当初吴越提出这个方案时,我因与她有私,又不
愿半途舍下她,故不能否定;而且不打算真正进行财政监督——实话实说这一切也
决非易事。这世上之事,全真的好对付,全假的也不难对付,作难的是半真半假。
当时我想打漂漂吧,得了这么个妙人儿总得有些代价;你给我多少是多少,一个子
儿不给也拉倒。
但是吴越说,既然这是她的策划,老板又同意了,她就有责任让它健康地进行。
由她本人替我们泰阳公司进行财政监督。这不是手指头往外撅吗?吴越说这也是一
种中国特色。
吴越说:“这是第一笔,牛刀小试。你要将广告继续做下去,我相信雪球会越
滚越大的。”
回家后我有点得意,就将这支票给王静看了看。其实王静也无心干预公司财务,
但女人之为女人就在这里:她一眼就看见了吴越的签字。“噢!”她善恶不明地叫
了一声,“难怪你叫吴泰阳了。有个妹妹了?”
我暗暗叫苦。我怎么就没看见吴越的签名?因为她既非会计,也非出纳。我想
都想不到那上头去。我只相信她不会给我一张假支票。
“你这人俗不俗?”我态度强硬,一把夺过支票。“有那种事,只怕该由我划
支票给她了。”
这话暂时起了作用,王静不再追问,同我一起高兴。
但我知道隐患已经存在了。
王静建议:“返回一千元给吴小姐。”这一招很好,可以加强她对鲜花足展净
销售额监督的责任心和积极性。
但我很不自在。我强笑着问:“你怎么知道是位小姐呢?”
王静愣了一下。“其实我并不知道……直觉吧。”
厉害。比知道还厉害。以后一定多加小心,我叮咛自己。
次日我派我的出纳专程去了“维康”公司,嘱其秘密地将这一千元交给吴越,
而且告诉她这是泰阳公司惯例,一视同仁的。
因为我想吴越可能不习惯从我手里接过酬金,那个就有些像嫖妓了。
出纳回来后我问怎么样?她说吴小姐收下了,没有说什么。
但是过了几天,吴超却将一个活期存折交给我,上面是我的名字和那一千元。
她说以后你给我的回扣就存在里面,到一定数目我们就去旅行一次。
她还说,公司给了她奖励,以后每一笔销售她都提成的。“这要感谢你当初敢
于担风险,没有去争那一次性的广告费。泰阳,你这人能成大事的。”
我很感动,轻轻搂过她来。我们在初夏温柔的夜风中动情地拥抱着,久久不愿
分开。有几片阳冬的竹叶从围墙那边飘过来,落在我们的头上和肩上。
那一会儿我还是觉得舍不下“小康加爱情的生活”。要渐渐同她断掉的念头暂
时靠边。
唯其如此我们不能呆得太晚。我们都不能让人生疑。一切与其说是靠道理,不
如说是靠操作。要操作好。
所以我回去时泰然还没睡。这是一个标志:儿子(或者女儿)还没睡,爸爸就
不算晚。
当然还有一个标志:钱。钱拿回去越多,回来得就越不算晚。
譬如吴越,她丈夫是个内科医生,没啥油水,家庭收入主要靠她。他怎能规定
她的回家时间?啥事也只能睁一眼闭一眼。
现在我的广告收入在增加,本来就贤惠的妻子更贤惠了。
力,是决定一切的:理没有力。
所以我拍拍儿子的小脑瓜,说好好学习,增强实力。
儿子说:“爷爷把三张都寄去了。宝器。”(宝器,重庆活,指不得体不识相
之人)
我给老汉儿打电话。我妈叫他来接时我听见老汉儿越哼越近的信天游,“见面
面格容易拉话话儿难。”老东西在高兴。
他说:“整死个人哩。我哪一张也舍不下,都寄去了。但是我寄上了二百元帮
助筛选费。”
真有你的,老汉儿。我说:“头等奖怕不定有这二百钱呢!”
“那不是一回事,我的娃!孙儿要得了奖,他就有自信了。这以后他就定下心,
好发展。”
我说倒也是。老汉儿话题一转,说今天同你娘上街,看见了擦鞋箱上的广告。
“广告做得好哇。你娘一高兴,就去擦了鞋,还让我也擦。还说以后就上街来擦。
这下子我就解放了一小部分了。”两老的鞋都是老汉儿在擦。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