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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记清了。”
“明成老实,实心眼,不信,今儿晚上你给他找个女人试试,保他不敢上。”
黑马嬉皮笑脸地说。
明成红了一下脸,低头拿了证件一一细看着。黑马的确身手不凡,两个月以前
从他这儿拿走了几张照片,今天就变出了一堆证件。明成知道这些事不用张浩张罗,
张浩至多对黑马说一声:老黑,今年我要报成人高考。黑马是一条龙服务,只要付
钱,一定会办得令宾主双方都满意。
这次使用的全部是明成的照片,不像以往,或用叠印法,或两人同时下考场,
或事先打通关节,这次黑马显得更加精明,说可以在考试成绩出来之后再把张浩的
照片换上去,费些事不假,但可以减少考场里的风险。明成在这方面想得很少,只
要不被从考场里揪出来,事后又有钱,他就算完成了给自己定的任务。至于黑马事
后用什么法子为张浩换照片,最终能得多少利,他一概不过问。
黑马让张浩上街上买几件衬衣,买一双皮鞋,说明成穿的叫化子一般,进考场
后谁看也不像国家工作人员,别为了这给揪出来。张洁笑笑,说黑马是变着法儿算
计他。黑马冲明成挤了挤眼,像是在说,我可是为你好。
明成从服务台取了钥匙,打开自己的房门。房间的确很舒服,一种淡雅的鹅黄
的色调把四壁及天花板烘衬得柔和爽目,紫红的地毯新铺上不久,有一种甜香的气
息。房间里有空调,有电话,有彩电及卫生间。一张整洁的席梦思床上放着几本电
影画报,床头柜上铺展着当天的晚报。明成清楚地记得自己第一次代考的服务对象
就是张浩。张浩那时是工商局市场股的工作员,三十出头,穿一身板板正正的工商
服,动作有些迟钝。那次也是在行署考试,住的是五块钱一个床位的房间,三个人
挤在一间屋里,到处脏污不堪。现在真是鸟枪换炮了,张浩已升任副局长,一切都
变了模样。这房间,少说一夜也得七十块钱。
明成洗了个澡,刚从浴池里爬出来,黑马推门进来了,手里拿了两件衬衣和一
双皮鞋。
“你怎么不开空调?”黑马说着,走到窗户前拧了个强冷,然后回到赤身裸体
站在镜子前的明成身边。
“好身段!”黑马笑着,做了一个猥亵的动作。
明成连忙抓过裤头穿上,急切地问:“张局长怎么说?有没有改动?”
“老价,原地踏步走。”
“老价?”
“对,考上付四百,考不上,二百。喏,这是一百块钱安心费。”黑马把一百
块钱拍在明成手里。
“这可是成人高考,再说,我自己也快高考了。”
“知道。都老主顾了,我不好意思和他撕破脸皮。”
明成无语,脸上流露出失望的神色。黑马说了一句待会儿我带你去吃饭,便退
了出去。明成走到窗户前,想打开窗户透透气,看看仍在嗡嗡作响的空调,便住了
手。窗外,雨一如既往地下着,竹园的竹子很茂密,近窗的几根细长细长的,在空
调排出的热气的鼓动下微微摇摆着,几片叶子摩擦着满是水渍的窗户玻璃,似乎可
以听到沙沙的声音。远处天边忽而闪过一道亮光,红白色的,如一只冷丁睁开的眼,
待要细看时,又倏尔消失了。
屋里渐渐有些凉,明成俯在空调上看看,把旋钮旋到弱冷,随后打开那只军用
背包,把书本取出来掷到床上,一本一本无聊地翻看着。语文,数学,每一本书上
都有他留下的密密麻麻的记号。他看着那些鱼眼般的记号,忍不住叹出一口气。这
已是第四年了。第一年参加高考时,他十八岁,那一次他以五分之差落榜。第二次
高考时他十九岁,十分的遗憾葬送了满心的希望。今年是第几年了?他问自己。第
四年,对,今年是第四年,还有两个月就高考了,而他,却在这里代别人考试。这
已是第几次代别人考试了?他屈指算了算,已经记不清了。第一次高考落榜之后他
就认识了黑马。整整三年了,黑马为他打点着一切。他觉得自己已离不开黑马了。
虽然那张黑黑的肥胖的脸已多次使他产生厌恶的感觉,但事到临头他还得依从黑马。
他无法坦然面对这一切,尤其是在想起卫妹的时候。虽然事情的起因与卫妹有
关,但他无法就此释然。他感到自己对不起她,那一双清澈的眼睛总令他沉重得抬
不起头来。
第一次代考的情形还清楚地保存在他的记忆中。
第一次高考的落榜给了明成沉重的打击。他整整一个星期没有露过一次笑脸。
渴望上大学与渴望卫妹一样是他心中最大的愿望。母亲在十年以前就病故了,母亲
给父亲留下了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父亲是个本分的庄稼人,为了三个孩子,他学
会了经商。说是经商,也只限于东集买西集卖,一辆破自行车一次驮上百八十斤的
粮食,一斤几分钱的差价,一集下来,就有了三四块钱的收入。靠了这微薄的收入,
明成和弟弟妹妹得以继续学业。明成希望能早日给父亲帮上忙。看着父亲一日日苍
老下来的颜面和与六十岁年龄不相符的弯曲过度的脊梁,他盼望幸运之神尽快光顾
自己。考上大学意味着获取城市户口和安定的工作,意味着稳定的收入和从此改变
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命运,意味着弟妹学业的继续和父亲轻松的笑容。但是这一切都
随着一缕轻烟飞去了。明成在久久的沮丧之后决心重新来过。他去找卫妹,让卫妹
和他一起参加复习班。卫妹和他是娃娃亲,住一个村千。在长期的同窗生涯中两人
心心相印,感情很深,结婚是迟早的事。卫妹的成绩不如明成,离高考最低分数线
差了五十分。卫妹不想再复习了,说复习了也没用,卫妹的心事瞒不住明成。村里
的民办教师王文田今年六十二岁了,正卧病在床,据说得的是尿毒症,已没有多少
日子好活。卫妹想的是王老师的民办教师的位子。县里每年都要举行一次民办教师
转正考试,只要能当上民办教师,转为公立教师的机会有的是,转正考试比高考容
易得多。那时不但工资不低于别人,还可以附带一个户口。卫妹只想留在家里等待
这个空额。明成明白卫妹的选择不失为明智,就一人跑到母校报了复习班。一个月
以后,父亲到城里办事,顺便来看明成。提起卫妹当民办教师的事,父亲摇了摇头,
说王文田已死了半月了,他留下的那个空额有很多人想着,从眼下的情况看,行政
村会计王凌元的儿子很有希望,不为别的,只因为人家有钱。卫妹的父亲卖了一些
粮食,给乡教办室的人送过一次礼。人家给他指了一条路,让他去找乡里主管文教
的副书记。那位副书记和卫妹家有点说不清的远亲关系。如果方法得当,事情还是
能办成的,关键是一个钱宇。明成回了一次家,见到了卫妹。卫妹绝望的眼神大大
地刺伤了他的心。回到学校的当天下午,他一个人在操场上默默地散步,看着阴霾
的天空和调零的树叶,不知该怎样帮助卫妹。正在这时,黑马出现在他的身边。明
成是几天前在一个同学家认识黑马的,当时根本想不到还会见面。黑马人很爽快,
直截了当地提出请明成替一个朋友考试,酬金二百元。明成不加思考地回绝了。黑
马临走时显出未卜先知的宽厚,说还有几天时间,我等你的信。
明成一夜没有睡好,第二天早上就去找了黑马。他太需要这二百块钱了。卫妹
含泪的眼睛一次次闪过脑际,令他无法定下心来。只此一次,他想,往后就安心复
习功课,全力准备高考。黑马带着诚意的微笑欢迎他的到来,然后带他去见张浩。
张浩从部队转业五年了,到今天才获得一次职称考试的机会。晋升经济师对于他具
有非同寻常的意义,长工资只是一个方面,更重要的因素在于全局仅有三个经济师,
如果他能成为第四个,对于今后的发展大有禅益。张浩在一家饭店里宴请,明成第
一次喝了白酒,吐得一塌糊涂。
最主要的收获不是二百块钱。在与张浩的闲谈中,明成得知乡里那位主管文教
的副书记是张浩的战友,而且关系非同寻常。明成无法按捺住自己怦怦的心跳,迫
不及待地向黑马提出,只要张浩愿意帮这个忙,他可以不要那二百块钱。黑马拍了
拍胸脯,说这事包在他身上。临去考点的那天上午,张浩单独和明成谈了好一会儿。
张浩说,“只要明成你能考上,我亲自去岁排这件事,而且,该付你多少钱我一分
也不少。”
明成知道以自己的实力,圆满地完成任务应该不在话下。进了考场以后,他神
情沮丧地坐在张浩的编号座位上,等待主考官的例行检查。心烦是无法避免的,从
小学到高中毕业,忠厚的明成在大小百余次考试中没作过一次弊。连扭头看看别人
答卷的小毛病也不曾有过。而今天,他已无法继续保持自己纯洁的考场履历,心情
自然复杂万分,他感到坐在这个位子上的不是他明成,而是一具有完整外形的活肉,
是完完全全的另一个人。我还存在吗?他问自己,我在哪里?现在我在哪里?仿佛
有一团白絮从眼前飘开去,他的思维就附在白絮上。白絮飞了很久,来到一潭乌黑
的臭水之上,在冲天的臭气冲击下,他和那团白絮一起一头扎了进去。明成在黑水
中挣扎,内心充满了懊恼与悲哀。泪水与臭水混在了一起,从精神上和肉体上同时
把他呛得半死。正当他深深地沉浸在这种无边无际的梦幻感觉中时,监考老师重重
地在他手上拍了一下,睁开眼来,明成发现一个目光犀利的小老头正站在他面前,
一脸不满地看着他。小老头是想看他的准考证和工作证、而他,在无意之中却把它
们紧紧地压在了手下。明成心中大窘,连忙把手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