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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天,我们两亲家尽情饮酒,都醉了,当然,醉得不很厉害。我送大军到城外,看见滚滚车马,猎猎战旗,还看见有三个女子照顾徐达。他带着我送给他的女人,有意让我知道。
我大笑起来,又要了三杯酒,一杯敬天,一杯敬地,一杯自己饮下。我推开前来搀扶的太监,自己上车,我坐得很稳,可是,车一动就睡着了,朦朦胧胧地做梦,有一位天仙似的女子,飘然而至,来到我面前。
15
黄昏时分,我一觉睡醒。
我头晕,口渴,大声叫着要茶。
一个很陌生的女子声音问:“茶在哪里?”
“在壶里,在杯子里!”
我不记得有谁敢这样问话,有些生气。随着脚步声,茶杯送到了我面前,我喝了一口,又涩又凉,是剩茶的滋味。
我这才仔细看她,穿衣打扮,居然是一个民女。
我吃了一惊,酒全醒了。
我问:“你不是宫女,怎么到皇宫里来的?”
她说:“是皇上让我来的。”
原来,这个民女,就是我梦中的仙女,我想了好一会儿,才从梦境里回忆出她的印象。仙女怎么会变成民女?
我又问:“你到底是谁?”
她回答:“学士宋濂,是我的父亲。”
我听了她的话,比刚才初看见她时,更加惊讶。宋濂怎么会有她这样一个女儿?宋濂的长孙,宋慎,涉及胡惟庸案被处死时,已经是成年,而她,看上去只有十几岁年纪。我问:
“你可有证据?”
“我没有。”
“那么,你的母亲呢?”
“我母亲与宋濂是露水夫妻。”
她说这话的时候,神态自若,我听着,惊讶得疑心自己是还在梦里。我让她回避了,披衣下床,召太监上茶,上点心,要她在案前坐好,详细盘问。宋濂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我还不知道?他哪里会有什么露水夫妻?
我问:“你叫什么名字?”
她说:“我姓宋。”
我问:“你不会只有姓,没有名吧?”
她说:“我原来有,现在不用了。”
我问了好一会儿,没问出她原来的名字叫什么,只听她讲了她的身世。她说她母亲是一位大家闺秀,琴棋书画,无一不精,曾拜宋濂为师,二人相处,日久生情,以至于怀了身孕。父母引以为耻,把她逐出家门,宋濂又怕老婆,不敢纳她为妾,只好暗中另置房屋,让她生下女儿,并且一直供给钱物。宋濂死后,她生活艰难,又身染重病,去世前,想到宋濂曾经说,他是皇上的老师,就让女儿来找皇上,为的是谋一条生路。
她说得似合情理,有鼻子有眼睛。但我还是不敢相信,我又问:
“你见过宋濂没有?”
“我父亲每过一月都会来看望我和母亲。”
“你父亲生得什么样子?”
“他身材挺拔,容貌英俊,美髯垂胸。”
居然都说对了。她还说,她父亲爱读书,手不释卷,于学问无所不精,又善作小字,能在一粒米上写一句诗。这些也说对了。
莫非她真的是宋濂的女儿?
我当然要质问太监,一个民女,怎么会跟我到了宫里?太监说,这女子跪在路边,好像是要拦驾告状,卫兵正要驱赶,皇上说,让她上车,不得无礼!卫兵只好让她上车了,上的是我的御驾。
我赐给她一个名字,宋如。
这名字,有纪念宋濂这个大儒的意思。
她说,皇上想要知道我是不是学士宋濂所生,其实很容易,皇上为什么不考一考我的作诗文的功课呢?
没错,如果她真的是宋濂的女儿,母亲又精琴棋书画,那么,她应该也是一位才女。想到这一点,我要是有自知之明,就更不能跟她谈什么诗文了,我从小没读过多少书,言来语去,出了破绽,岂不是自找麻烦?因为宋濂平时满口的仁义道德,我不太相信他会有一个这样私生的女儿,也因为宋濂平时满口的仁义道德,我才会对他有这样一个私生女儿大感兴趣。
我问:“你母亲是不是怨恨你父亲?”
她说:“我父亲对我母亲很好,为什么要怨恨?”
我说:“你还小,你不懂。”
她说:“我知道皇上的意思,圣人说,食色,性也,我父亲喜欢我母亲,没有什么错,皇上说,对不对?”
我一时无言以对。
圣人真的是说过这样的话,只是我从来没有当真,宋濂也没有对我讲过,是我自己从书里读到的。圣人的话,看上去不太多,要是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当真了,其实不少。
我让宋如陪我吃了晚饭。
桌上的饭菜,我觉得比往日香。
我说,你留下来,当个宫女,好不好?
她说,皇上开恩,只要不饿死就可以,不过,我不会干别的,除了学过一点儿刺绣,我从小只懂得琴棋书画。
我说,那就是乐伎了。
她说,好啊,但是,我只能伺候皇上。
我说,后宫的人,都是伺候我。
吃过饭,我让太监拿来一张七弦琴,听她弹奏一曲,她说,弹琴要焚香,我又让太监燃起香,她就开始弹了。曲子是《高山流水》,不新鲜,可是,因为有了那飘飘渺渺的香烟,就不一样了。《乐记》讲,乐者,音之所由生也,其本在人心之感于物也。是故其哀心感者,其声噍以杀,其乐心感者,其声殚以缓,其喜心感者,其声发以散,其怒心感者,其声粗以厉,其敬心感者,其声直以廉,其爱心感者,其声和以柔。我想,她现在用的是什么心呢?
一曲终了,她默默然坐在琴前。
我还听着袅袅余音,忽然悟到什么是绕梁三日。
16
徐达刚到北平就病了,生的是背疽。这一次,我真的是应该拦住他,不让他去。我速下诏命,暂罢北征,要他养好病以后就回京城。
向我报告徐达生病消息的,是锦衣卫。他们比当年的检校能干得多,什么地方出了什么事,都在我掌控之中。
当然,这也使我很累,我想,古往今来,可能没有一个皇帝像我这样真的大权在握,也没有一个皇帝像我这样辛苦。
我一个人高高在上。
在我的下面,是朝廷。
朝廷下面,是各省的三司。
一是承宣布政使司,设左右布政使各一人,官正三品,掌一省之政。二是提刑按察使司,设正副按察使各一人,官正三品及正四品,掌刑名按劾。三是都指挥使司,设都指挥使一人,官正二品,同知二人,官从二品,掌一方军事。
三司下面,是府与直隶州。
设知府或知州一人,官正四品,同知一人,官正五品,掌一府之政,其下有吏、户、礼、兵、刑、工六房,分别处理政务。
府下面,是县与州。
设知县或知州一人,官正七品,县或州丞一人,官正八品,掌一县之政,其下也分有六房,处理日常事务。
这五层宝塔,就是我的江山的架构。
改革后的大明朝廷,是仿照周代六卿之制,设六部,每部有尚书一人,官正二品,左右侍郎各一人,官正三品。吏部掌官吏任命及考绩和惩处。户部掌税务和人力。刑部掌刑法与监狱。礼部掌祭祀、教育和外交。兵部掌军令与军官任免。工部掌土木、交通及水利等工程。
废了中书省,掌管六部的就是我。原来的行中书省是从中书省分权出去的机构,有如国中之国,现在改为布政使司,布政使只是一个使臣,各地的权力才真正集于朝廷,也就是集于我手中。
当然,我更用心控制的是军事。
武将出征,挂帅。还师,立交帅印。
武将家属不可随军行。
公侯等官,不可私役官军。
从前,我有检校,现在我有锦衣卫。自从设了锦衣卫,又查出胡惟庸党羽数十人,铁证如山,轻者流放,重者斩。我的朝廷是史无前例,我的地方官制是史无前例,我的锦衣卫更是史无前例。
我的宝塔,铜浇铁铸。
还有哪一个官吏胆敢犯法作乱?
我想,应该没有了,可是,不然。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我收到锦衣卫报,户部侍郎,正三品官郭桓,涉嫌舞弊。事情涉及全国各地布政使司官吏,案情重大,前所未有。
我原本以为,从前出的几个案,已经够大了。
真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我要锦衣卫暗中调查,且不声张。
如果说,那个空印案还论得出情有可原之处,这个大案,就是十恶不赦。这些贪官当面拿我的奉禄,背后搞我的鬼,不杀他们,我怎么能吃得下,睡得着?更让我无可奈何的是,前几个大案,杀人早已过万,却还是没有把贪官杀怕,古人说,杀一儆百,古人的话,不灵了。
我想不通,贪官们要那么多好处干什么,能带到棺材里去么?我咬牙切齿,要让他们五马分尸,连棺材也没有。
贪官们,不怕死,莫非还不怕用酷刑?
好像这是最后的办法了。
想到这个办法,我才觉得茶饭有茶饭的滋味。
17
我见过一种很有创意的刑法,名为奈何桥,用长七尺,宽尺半的厚铁板,以铁架支撑,距地三寸,地上铺的是一层炭火,待铁板烧红了,就让人犯走过,再怎么强壮的汉子也走不出三步,就会一头栽倒。人犯不肯走,怎么办?办法是诱惑,告诉他,如果能走过去,就证明他无罪,当场放人。结果,没有一个人犯会不愿意走,也没有一个人犯能走过。
还有一种刑法,名为三娘洗澡,先用铁刷,把人犯遍身刷得皮开肉绽,再淋以盐水,之后再刷,再淋盐水。
这样的刑法,好像只适合整治刁民。
我要整治的,是贪官。
贪官死都不怕,会怕什么样的刑法?
我想,应该有一种刑法,是给不怕死的人准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