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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的任何一桩,都是沉甸甸的。不说在当时,就是对于整个中国历史,它们都或多或少,或深或远,有过大小不一的影响。
这其中,围魏救赵、梁惠君称王和商鞅变法,可以从军事、政治、体制三个方面,视为战国的真正开始。春秋战国的分界,目前通行的,是以公元前453年的三家分晋为标志,但战国的真正发轫,始于上述三件历史事件的发生,它们也就成为〃战国之所以为战国者〃的真正起点。战争,常常是历史最方便,也最实际的分界线。而张仪、苏秦先后主导的连横合纵,是一场历时近百年,席卷各国的国际化运动,它构成了整个战国中后期历史的基本风貌和动力之一。与这场运动密切相关,庄子在世的八十年中,至少有三个当时的超级大国魏、楚、齐先后遭受重创,彻底走向了衰败、衰亡。而决定秦国最后一个强敌赵国命运的长平之战(主将依然是伊阙之战的指挥者白起),仅仅在庄子死后的第26年就爆发、结束了。决定秦国统一中国的另两件大事,灭蜀和破楚,也发生在这段期间。秦国灭蜀之于统一中国,从军事战略角度说,犹如中国人民解放军占领东北。而楚国的败亡,为秦统一扫清了最大的障碍。至于跟庄子本人更〃切身〃的事件祖国宋国的灭亡,就发生在庄子临死的前一年。紧接着,乐毅伐齐,连下七十余城,给了齐国致命一击。
这是一个金戈铁马的时代。一个高扬功利主义大旗的时代。翻译成通俗的白话文,就是:除了赚钱,一切都是不务正业的时代。什么是主旋律?这就是主旋律。张仪和苏秦,一头一尾,是这个时代主旋律,最典型的两个代表。
但是,所有这些,在《庄子》书中,踪影全无,痕迹全无。
什么国君统帅,什么烈士英雄,什么崛起绝灭,什么超女教授,统统不见,统统被庄子摈弃在思维视野的垃圾箱中。
如果拿孟子作一番对比,我们就能看得更加清楚。
还是根据推断,孟子与庄子,几乎同时而略早,即公元前372年…289年(我以前还一直以为,庄子在孟子前头)。在《孟子》书中,我们看到,孟子不但与梁惠王、齐宣王(有人说还有齐威王),以及庄子国家的元首宋君偃,有直接、确实的交往,孟子还是攻燕的齐国名将匡章的私人朋友(为此,孟子受到时人的非议,孟子却不以为然),并直接介入、卷入了齐国伐燕的前后事。孟子还应宋君偃之邀,到宋国搞政治改革,虽然没搞成,却一待两年。2但《孟子》却从没提到庄子。当然,《庄子》也没提到孟子。因此,至今有人怀疑,到底有没有一个叫庄子的人存在过。
那时,庄子在干嘛呢?他在冥想。
庄子正沉浸在自己构筑的虚拟世界,在严肃地沉思、辩论语言的功能问题,思维的是非问题,道的问题,真人、神人的问题,虚实、有无、死生、快乐与不快乐的问题,静止与变化的问题。在《庄子》书中,你见不到那些每天都在发生的惊天动地、改天换地的大事件,那些宫廷政变、征战杀伐、欢歌庆宴。庄子完全沉浸在自己虚构、虚幻的世界,把自己从纵横捭阖、金戈铁马的时代中渗透出来,放进了一个悄无声息的清凉世界。
夫道,有情有信,无为无形;可传而不可受,可得而不可见;自本自根,未有天地,自古以固存;神鬼神帝,生天生地;在太极之先而不为高,在六极之下而不为深,先天地生而不为久,长于上古而不为老。狶韦氏得之,以挈天地;伏戏氏得之,以袭气母;维斗得之,终古不忒;日月得之,终古不息;堪坏得之,以袭昆仑;冯夷得之,以游大川;肩吾得之,以处大山;黄帝得之,以登云天;颛顼得之,以处玄宫;禺强得之,立乎北极;西王母得之,坐乎少广。莫知其始,莫知其终。彭祖得之,上及有虞,下及五伯;傅说得之,以相武丁,奄有天下,乘东维,骑箕尾,而比于列星。(《应帝王》)
这样的文字,不可能来自经验的世界。它只能来自冥想,来自一种近似宗教的超验。
从这个角度说,《庄子》,是中国哲学著作中,最接近宗教境域的一部。
做梦
受庄子影响的后人中,曹雪芹经常名列其中。《红楼梦》中的《庄子》痕迹,被人引证最多的,是第二十一回《贤袭人妖嗔箴宝玉》。宝玉跟袭人互生闷气,结果,二爷仿照《庄子。胠箧》,写了段依葫芦画瓢的韵文。
其实曹雪芹跟庄子,还有一层更有意思的联系,不是别的,就是《红楼梦》的梦。有人统计过,说《红楼梦》一共写了33个梦。《庄子》中的梦,虽然数量不及《红楼梦》《庄子》一共写了五个完整意义上的梦但却是〃庄之所以为庄者〃,是《庄子》或许应该说庄子最令人心动,最光彩夺目的地方。
因为,《庄子》书中,有个古今天下第一梦。
前面说过,假如庄子有个徽章,这徽章应该是鱼。现在看来,这徽章的合法性,恐怕要受到严重的质疑和挑战。坦率地说,假如庄子生活在近现代,比如民国,打算公开出版《庄子》,那该书封面,或海报上,陪伴庄子做推销广告的,很可能不是那只巨大的鲲鹏,而是一只轻盈、斑斓的蝴蝶。虽然这只蝴蝶,在《庄子》书中,仅仅一闪而过!但她在许多的〃庄迷〃心中,是至高无上、天经地义的,是唯一相认的凭证与标志,她是永恒的。
有知道庄子,却不知道这只蝴蝶的么?
北大教授袁行霈,在他编撰的教科书中说,〃而像《逍遥游》(笔误,应为《齐物论》)末段那样的文字,简直就是抒情诗。〃
何止是抒情诗。我想,假如文字也能像徐悲鸿、傅抱石的绘画一样,能在香港嘉德3拍卖行拍卖,那庄周梦蝶这段文字,将毫无疑问是世界上最值钱,拍卖价最高的文字。
庄周梦蝶。一梦醒天下;一梦迷天下。
但我们却不能因此说,《庄子》,是一部梦幻型的哲学著作。
借钱
梦醒之后去哪?借钱。
庄子那时,毕竟还没有嘉德拍卖行,有也不会拍卖那只蝴蝶。所以,庄子不但做不了〃文化财主〃,或〃哲学财主〃,连饭钱也没了,所以,只好去借钱。
庄周家贫,故往贷粟于监河侯。监河侯曰:〃诺。我将得邑金,将贷子三百金,可乎?〃庄周忿然作色曰:〃周昨来,有中道而呼者。周顾视车辙中,有鲋鱼焉。周问之曰:〃鲋鱼来!子何为者邪?〃对曰:〃我,东海之波臣也。君岂有斗升之水而活我哉?〃周曰:〃诺。我且南游吴越之王,激西江之水而迎子,可乎?〃鲋鱼忿然作色曰:〃吾失我常与,我无所处。我得斗升之水然活耳,君乃言此,曾不如早索我于枯鱼之肆!〃〃(《外物》)
这故事前面引用过,但为了证明〃庄周家贫〃,只好再用一次。
庄子的经济状况和经济形象,《庄子》中有零星记述。
〃庄子衣大布而补之,正緳系履而过魏王。〃(《山木》)
〃处穷闾隘巷,困窘织屦,槁项黄馘〃(《列御寇》)
前面那个形象,与其说是哲学家,倒不如说更像〃狗屠〃,还是那种忒破落的〃狗屠〃。后面那句话的意思是:穷街烂巷,面黄肌瘦,脖梗细长,蹲在地上织草鞋。
这形象,怎么看,都惨了点。
哲学是贫困的必然么?
从《庄子》书中看,庄子一生,说得上能带来经济收入的正当职业,只有两个:织草鞋和收弟子。织草鞋的经济效益不难想象,否则刘备也不用去剿〃黄巾〃了。收弟子,照理说,从古至今,都是桩不错的买卖(收女弟子还有额外的收益),你看人家孔子,弟子三千,每人交十块钱,或一块干肉,那都是一笔可观的收入,至少是衣食不愁。墨子收弟子,当上了老大,兼〃工党〃领袖,情况也不错,缺钱用时,就有人送过来。(《墨子
耕柱》)孟子人家自己有本事,不用巴望弟子的奉养。庄子就不行了。孔子、墨子、孟子教的,都是实用型知识,所以弟子众多、云集,你庄子成天谈虚说玄,这也能换钱?弟子稀少,也就顺理成章。不过话说回来,庄子谈虚说玄,弟子的整体数量,固然少,但一旦有人愿意拜师,那这人,十有八九,倒有可能是个有钱人,富贵人。谈虚说玄,穷人是玩不起的,但一朝有了钱,梵高的油画,宋元的古董,也就想咂摸咂摸了。郭沫若猜魏牟也是庄周的弟子,这魏牟,就不是一般有钱的人,他是中山国的王子。
我想,庄周能在贫穷中活到80多岁,还能悠哉游哉地沉思、冥想、遨游,一定不是〃不食五谷,吸风饮露〃(《逍遥游》)可以撑得下来的。一定有人时不时地〃借钱〃给他,才能至少写出《庄子》内七篇。
如果把目光稍稍放远一点,我们能想到,看到,庄子的时代,至少在庄子年青的时候,应该是个不错的、一派欣欣向荣景象的社会。那正是战国借助新型生产工具和政治体制,经济发展趋向高潮的顶峰之时。战争的浪潮,总是要稍稍后滞于经济的极度繁荣,或衰败。而且,战争对经济的破坏与影响,也不是一蹴而就,一击即溃,甚至也不是单元、单向的(不是有发〃国难财〃的么)。事实上,庄子之时,繁华景象无处不在。别的不说,单在庄子的祖国,宋国,就有一个类似今日广州、深圳的超级商业城市:定陶。在当时的各国,定陶是数一数二的商业之都。数次跨国战争的焦点目标,其中就有它。而庄子所在蒙地,跟定陶紧相毗邻,当时的交通状况,远远超出我们今天的想象。而宋国因为地处中原枢纽,在地理位置上,更是〃九国通衢〃,四通八达(详见杨宽《战国史》第三章《春秋战国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