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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庸果断道:“曹爷,此事关系到乔家的生死存亡,一天也不能耽搁,你把家里的事放下,明天就去,我也去!以后就是我经管乔家的生意了,这些大商家,总是要结识的!谁家有银子,你帮我安排一下!”
曹掌柜看着他那双年轻有神的黑亮眼睛.当下也有点振奋,道:“好,我听东家的。东家亲自上门借银子,说不定事情会有转机……”
他话未说完,却见致庸垂下眼帘,似乎心事重重,已经不在听他的话了,曹掌柜暗暗叹了口气,悄悄退了下去。
第三节
“曹爷,太太要见你。”院子里明珠已经等候他半天了。曹掌柜点点头,随她走去,不知怎么,第一次有丝绝望像虫子一样爬上他的心头。
在中堂内,曹氏默默站立着,她连日哭灵,打击重重,声音已经嘶哑不堪,见他进来,勉强哑声道:“曹爷,致庸和你商量出了什么办法?”
曹掌柜一边摇头一边说:“回太太,二爷让我明天就出去借银子,不等致广东家出大殡,他自个儿也要亲自出马,去借银子!”
曹氏默然,半晌道:“曹爷,你觉得你俩真能借到银子?”
“回太太,说实话,我心里一点儿底也没有。”
曹氏叹口气道:“那就只剩下咱们商量的那个办法了!”
曹掌柜拿出一张纸小声道:“太太您看看,这两日,我派出去的人都回来了,祁县、太谷、平遥三县有待嫁女儿的大商家都写在这上面呢。”
曹氏接过细细看一遍,问道:“平遥王家,榆次原家,太谷陆家……平遥王家的姑娘多大了?”
曹掌柜竖起三个手指头,曹氏吓了一跳:“三十?”
曹掌柜点点头:“听说有点残疾,高不成低不就。”
曹氏摇头,又问道:“榆次原家呢?”
曹掌柜微微摇头道:“这个小点,今年才十四。”
曹氏叹道:“太小了恐怕不成,说成了是要马上娶过来的,致庸给我们争取到的时间可只有二十一天.咱家现在是在唱空城计!”
曹掌柜道:“那就剩下太谷陆家了。陆家的小姐名叫玉菡,听说又漂亮又聪明,今年十八岁,不过……”
曹氏抬眼看他,曹掌柜继续道:“太太,陆大可这人是有名的山西第一抠.恐怕以前您也有所耳闻。陆小姐是他的掌上明珠,听说这两年他带着这位小姐走州串府.不少富商大贾家送上少爷的庚帖,他都没有中意。乔家眼下这种处境,明摆着做了亲就要借银子,恐怕……”
曹氏看着手中的名单接着问:“这剩下的几家呢?”
曹掌柜微微有点泄气道:“剩下的几家年龄、门第倒都合适,只是没有太大的实力,这种年月,家家都做不成生意,和这些人家结了亲,我怕也不一定能借出银子!”
曹氏盘算道:“平遥王家的姑娘是个残疾,我怎么能让致庸……这个断断不可;榆次原家的小姐年纪太小,就是我们愿意,人家也不会答应马上把这么小的小姐嫁出来,这个也不行。”
曹掌柜点点头道:“这样算下来,年龄合适又有银子可借的,也就只剩下太谷陆家了。”
曹氏沉思了一会.当机立断道:“眼下乔家处在生死关头,就是死马也得当成活马来医。曹爷,你刚才说致庸要和你一起去借银子?”
曹掌柜点头,曹氏果断道:“明天亲戚们都来吊孝,致庸不能离开,后天……后天你就给致庸引路,去太谷陆家借银子!”
曹掌柜吃惊地望着曹氏:“太太,您是说让二爷直截了当地去陆家借银子?”
曹氏带点感伤道:“对,乔家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瞒是瞒不了人的!不管我们去谁家提亲,人家都会明白这是变着法儿借银子呢。一开始我和你两个走的就是一步死棋,可是让致庸亲自去,这步棋说不定就能走活!”
曹掌柜击掌道:“太太,我明白您的意思了!致庸东家无论人才、品貌、学问,都是不错的,以借银子为名,让陆老东家看看这个人,然后咱们再托人上门求亲,说不定就……”
曹氏叹息道:“不错。我们家缺的是银子,太谷陆老东家千挑万选,是要为他们家的小姐挑一个一等的好女婿。要把这步死棋走活,只有靠致庸自个儿了!”
曹掌柜激动起来:“太太,我明白了,今儿我就打发人去太谷陆家预约,后天我和致庸东家一起去拜见陆东家!”
曹氏顿了顿,又哑声道:“曹爷,有件事我要再说一遍,致庸心上有个人,就是我们能把这件事说成,他自个儿愿不愿意还难说呢。我这么做不过是为了救乔家,尽人事听天命。事情没眉目以前,一定不能让致庸察觉到半点蛛丝马迹!”
曹掌柜愣了一下,佩服地看着这个饱受命运打击,却依旧不屈不挠的柔弱女人,应声退下。
曹氏依旧一个人站着。过了一会儿,张妈悄然进来.有点担忧地看着曹氏,小心道:“太太,您有事找我?”
曹氏转身温言道:“张妈,你坐下。”
张妈赶紧道:“太太有事就吩咐张妈,我不敢坐。”
曹氏叹了口气道:“张妈,你跟我多少年了,现在有件事我要托付给你去做,除了你我两个人,谁也不能知道。”
张妈连连点头:“太太,只要您吩咐……”
曹氏从腕上取下一只玉镯道:“明儿你当着众人给我告个假,就说娘家有人病了要回去看看,然后出去把它当了,能当十两银子,你去北面山里帮我寻一座草屋小院,不要好,能遮风避雨就行。”
张妈大惊:“太太,不是要给二爷娶亲了吗?据说东口还有银车要回来……我们家真到了那个地步?”
曹氏竭力忍住泪道:“你就先去办吧,有这个准备总比没这个准备要好。如果这个家一定要败,我也不能不给致庸和景泰留一个藏身的地方。记住,万一有人问起来,不要说买主姓乔。子孙不孝,辱没了祖宗,我们不配再姓乔!”
张妈含泪接过玉镯道:“太太,我记住了。”
曹氏轻轻咳嗽了两声道:“还有,要给致庸娶亲的事,你知道就是了,再不要透出半点风声!”
“太太,我懂!”张妈连声答应,接着匆匆将玉镯藏起退出。
曹氏虽面容刚强,尽量不让眼里的泪水溢出,人却如虚脱般连连摇晃,只得赶紧坐下。
第四节
江家内宅中,一贯慈眉善目的江母,正对着由两个家人扶进的江父大发雷霆。瘦竹竿般的江父喝得酩酊大醉,瘫在躺椅上几乎动弹不得。
江母一边和李妈收拾他的呕吐物,一边怒道:“看看你,生意也不正经做,家里都快揭不开锅了,大中午的你就跑出去喝成这样!”
江父突然大睁着眼睛寻找,哈哈大笑道:“雪瑛,雪瑛在哪里?”
江母嘟哝道:“雪瑛不是让你关在绣楼上了吗?你找她干嘛!”
江父醉醺醺道:“我要给我的闺女道喜!男大当婚,女大当嫁,雪瑛也不小了,今儿我这个爹给她应下了一门好亲事!”
江母大惊,赶紧让李妈退下,问道:“老爷,你说什么呢!”
江父大着舌头道:“我说我今儿给雪瑛应下了一门好亲事!”
江母闻之气急:“你,你又在胡说什么?”
江父灌下一口浓茶,哈哈笑道:“你知道今儿我碰上了谁?我碰上了财神爷!我碰上了榆次的何老东家! 何老东家你们知道吗?专做大烟生意,光一个山西太原府,用他家本钱开的烟铺就有二十多家!你说好笑不好笑,就这么个了不得的大财主,榆次的首富,今儿竟然专程来到祁县会我!”江母心中大为不安地问道:“老爷,何老东家来见你干什么?”
江父拍拍胸脯,得意道:“天下姻缘一线牵!何家的老太爷看上了我们家雪瑛,说她有宜男之相,为了下一辈子孙繁盛,巴巴地跑来,为他的大少爷何继嗣求亲!何家,那可是花不了的银子!我女儿嫁到他家,一辈子享不完的荣华富贵!只怕我这个爹也能跟着沾光!”
江母上前抓住江父,摇晃着生气道:“老头子,你说什么胡话?你不知道自小雪瑛和致庸就是一对。致庸说了,这次只要他考中了举人,乔家就上门来提亲!”
江父将一杯茶一气喝下去,啐道:“你才是说胡话呢!外面的事什么都不知道!告诉你,居中给我和何老东家牵线的谢掌柜已经说了,乔家败了!乔家包头的生意、祁县的生意,还有别处的生意,马上都是别人的了!就连乔家的老宅,也有人盯上了,要花八万两银子顶下来呢!别说乔家这会儿还没人来提亲,就是来了,我也不能再让我的闺女嫁过去!让我的闺女跟着乔致庸喝西北风?不成!”
他越说声音越大,最后几句几乎是跺着脚恶狠狠地嚷出来。
江母急捂他的嘴,低声道:“老爷啊,你先小点儿声,让雪瑛听见就麻烦了……”
可没等她说完,门已经被推开了,雪瑛面色苍白地出现在门前,江父江母吃了一惊,一时间江父的酒也醒了不少。
雪瑛颤声道:“娘,爹的话我都听见了!爹,您的话不是真的!”
江父先是退缩了一下,继而口气强硬道:“你,你听见了也好,谁说不是真的? 就是真的!你等着,过两天何家就要来下定了!”
“爹,不,我不愿意——”雪瑛哀恳起来。
江父看看她,作势厉声道:“自古以来,女儿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我是你爹,你嫁给谁,得听我的!”
雪瑛大急,赶紧又争了几句,没料到江父借着酒劲,说话口气越来越硬,毫无任何回旋余地。
雪瑛被逼到最后,干脆也不说话,只盯着他,接着身子一晃,昏倒过去。
江母大呼“来人”,翠儿、李妈跑了进来,三人扶雪瑛躺下,乱成一团。
器儿赶紧端过一杯水灌进雪瑛口中,雪瑛悠悠醒来。
“女儿,你可醒过来了——”江母拉着她的手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