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裁决大神官眼帘微垂,说道:“日字卷上出现了宁缺的名字。”
帘外少女沉默片刻后微讽说道:“宁缺是隆庆的对手,如果他连这样一个不惑境界的小爬虫都不能灭掉,难道还指望我出手?我会认为这是一种侮辱。”
裁决大神官眼中光芒骤盛,然后迅速敛没,毫无情绪说道:“隆庆败于此人之手,自然要亲胜而复道心,但我必须提醒你一点,此人现在虽然还只在不惑境界,在你眼里只是个不起眼的小爬虫,但他终究已经进了书院二层楼,成为夫子的学生,就算你提前注意一下他,也算不得什么侮辱。”
“跟颜瑟师叔学习符道,并不见得一定能成为第二个颜瑟师叔,我认为至少现在的他没有任何资格值得我加以注意。”帘外红衣少女傲然说道:“师叔,您应该很清楚,我的目标一直都是君陌,别的人没有资格令我分心。”
“君陌,书院的二弟子啊……”裁决大神官轻声感慨了一句,苍老的脸上浮起一丝嘲讽,不知道是在嘲讽帘外的女子还是别的无知世人。
“数年前,掌教大人带着你回观述礼,你有机缘看了一次日字卷,你看到君陌的名字之后,便一直难以平静,因为你无法想像世上怎么可能有这等远远超过你的修行天才,所以你一直想要超过这个你从来没有见过面的敌人。”
裁决大神官望着珠帘外的红衣女子,淡然说道:“你说别的人没有资格令你分心,但你有没有想过一点,连本座与你兄长都不敢妄言必胜的君陌,你又有什么资格成为他的对手?无比骄傲的书院二师兄眼中又怎么可能有你的存在?”
声音落处,不知道桃山何处吹来了一阵风,穿行于空旷宏伟的殿宇之内,吹得殿宇深处这道珠帘轻轻摇晃,发出一阵清脆的鸣响,摇晃不安的珠帘外,隐约可以看到那少女身上红裙上的系带迎风而起。
麾下最强大的司座因为受到轻视而隐怒,裁决大神官却仿佛一无所察,面无表情继续说道:“荒原最近局势好像有些不稳,荒人连续南迁,不知道他们最终的脚步会踩到何处,掌教大人担心魔宗余孽会趁势再起,应了天书上的征兆,即将发出神教诏令,我裁决司理所当然要先行一步,你马上启程赴北。”
帘外红衣少女明显有些意外,沉默片刻后说道:“终究只是一些小事情,我急于在山中清修破境,请师叔另择人选。”
裁决大神官平静看着帘外少女的身影,说道:“神殿承认你在修行方面的天赋与毅力,所以当年你把陈皮皮故意气离西陵,你兄长要挥剑斩你时,掌教大人与我不惜一切代价也把你救了下来。但你需要清楚,天赋毅力并不是骄傲的绝对保证。”
“你兄长骄傲而平静,君陌骄傲而木讷,那是因为他们早已站在世间青年一代的巅峰上,他们有实力骄傲。无论你或者隆庆,虽然已经足够优秀,但你们并不在那个绝对强大的领域之中,只要有人确定能够击败你们,你们便没有资格骄傲,因为这种没有绝对实力保证的骄傲,对你们的道心修行会有极大障碍。”
“绝对相信自己所信奉的是对的,信仰才能坚定;绝对相信没有人能战胜自己,骄傲才能坚定。你兄长和君陌这样的人,很多年前便已经做到了这点,而你们呢?在世人传说中,我裁决司两大司座都是了不起的人物,实际上你们又有什么了不起的?隆庆此番赴长安书院,结果惨败在一个不惑境界年轻人的手中,相信他会有所感悟,可惜的是你在掌教和我的宠爱下,始终没有机会去败一次。”
帘外少女沉默很长时间后问道:“师叔,师父和你决定让我去荒原,难道是要让我去刻意求败?”
裁决大神官冷漠说道:“书院那位夫子当年曾经说过一句话,叫求仁方能得仁。而关于失败,求败往往才能不败,所以让你去求败,是希望你日后能真正不败。”
红裙微摆,帘外少女行礼,然后转身离去。
一名裁决司神官从大殿侧门走了进来,他看着正踩着明亮金珠向殿外走去的少女,看着那道在风中招摇的红裙,忍不住摇了摇头,走到珠帘后,对着神座上的裁决大神官恭谨行礼,欲言又止。
西陵神殿里所有人都知道,那位红衣少女的兄长必然是下一任昊天道掌教,而她极有可能成为下一任裁决大神官,所以这位忠心于裁决大神官的下属,总觉得大神官先前的训斥实在是太过严厉了些。
裁决大神官知道这名下属在想些什么,面无表情说道:“掌教和我让她去荒原是给她一个机会看看世界究竟有多大,世人称赞她为道痴,她也确实有几分痴意,想来对修道有好处的事情,她不会有任何意见。”
第一百八十四章 放着我来
听到这句话,神官猜到掌教和大神官的这项安排,应该与那人交流过,于是不再多说什么,取出卷宗翻到某页,请示道:“幽阁里的人快满了。”
幽阁是神殿裁决司负责关押犯人的地方,地处桃山后麓地底深处,终日不见阳光,千万年来,不知道有多少魔宗强者、违背昊天教义的逆民被关押在此间,然后不是被处死,便是被关死。
裁决大神官撑着下颌,不知在想什么事情出神,听着这话,修长若玉的右手尾指缓缓翘起,说道:“依旧例办便是。”
裁决司解决幽阁人满为患的方法很简单,那就是杀一批人,烧一批尸体,占扭空间的肉身化为灰烬,在水中化开,滋润满山桃花,绝对不会有任何浪费。
下属神官点头,表情没有丝毫不自然,很明显没有任何心理障碍。
裁决大神官忽然缓缓闭上眼睛,低声问道:“光明大神官现在如何?”
下属神官听到光明大神官五字,身体骤然一僵,低下头回答道:“他老人家一如过往,每日颂诵教义经典,看上去……没有什么异样。”
裁决大神官撑颌闭目沉思良久,右手食指轻轻敲打着墨玉神座的扶手,忽然间他睁开双眼,毫无情绪说道:“让全天下教徒知道书院十三弟子宁缺登上日字卷。”
神官看着大神官的苍老容颜,沉默片刻后小心翼翼问道:“尊敬的神座,放出这些消息,有何用意?”
裁决大神官没有解释,继续淡漠说道:“另外让所有人都知晓,长安城去年春风亭一夜,杀死月轮国僧人悟石和南晋剑客的人,除了朝小树,也有宁缺的份。”
神官隐约猜到如此安排的用意,思考片刻,低声说道:“就算月轮国那位姑姑和剑阁因此动怒,但宁缺是夫子的学生,他又在唐国境内,谁敢去报仇?”
“就算他出了唐国,难道曲妮玛梯和剑阁就敢去报仇?春风亭后,月轮国和剑阁声音都不敢出,是因为他们知道自己涉入了唐国内部政争,生怕被唐帝一怒牵连,哪里还敢报仇?但仇恨这种东西总是容易激出些热血来,尤其是面对一个还处于不惑境界的年轻人,就算不敢杀,羞辱几番也是好事。”
神官不明白,就算月轮国和剑阁寻着机会羞辱宁缺,又有什么意义。
裁决大神官重新闭上眼睛,开始养神,没有解释。
……
……
长安城临四十七巷,老笔斋后。
清晨,桑桑提着水桶,准备浇花淋水,只听得身后传来一道声音:“放着我来!”
过了很久很久,一张画得乱七八糟的符纸从窗外落了下来,在泥盆里呆了很长时间,极为缓慢地化为湿水,渐渐渗进泥里滋润花根。
傍晚,桑桑蹲在灶前,准备发火蒸饭,只听得身后传来一道声音:“放着我来!”
过了很久很久,一张淡黄色的符纸被一只手塞进灶洞,瞬间化作火苗,极其艰难地点燃灶洞里的干柴,然后在桑桑鼓着腮帮子吹气的帮助下,化为烈火。
深夜,桑桑蹲在床前,准备把竹席擦凉,只听得身后传来一道声音:“放着我来!”
过了很久很久,一张符纸被揉成团扔进水盆里,逐渐被水浸泡得松软散开,隔了很久之后,水面上浮起了一层极薄的冰。
桑桑蹲在水盆旁,瞪着柳叶眼一眨不眨看着水面,直到眼睛都盯得有些痛了,才揉了揉眼睛,站了起来。她把毛巾放进水里打湿,紧紧抿着嘴唇,一言不发开始擦拭床上的竹席,擦完后转身去倒水。
便在这时,又听到身后传来一道声音:“放着我来!”
桑桑实在忍不住了,用力把湿毛巾扔进水盆里,叉着瘦细的小腰扭过身来,恼怒睁着明亮的柳叶眼,看着书桌那边认真说道:“少爷!你知不知道,我每次要等你的符纸发挥作用要等多长的时间?你知不知道,等那么长的时间,完全足够我浇完花点燃柴煮完饭擦完床,然后可以休息了?在渭城的时候,你曾经对我说过,耽搁别人的时间就是在谋杀生命,那你为什么老要杀我?”
书桌旁,宁缺提着毛笔,正跃跃欲试继续写符,忽听得这么一长段指责,脸上的兴奋神情顿时变得有些悻悻,尴尬说道:“这不是刚刚学会写符,有些兴奋,总想多练练,你何必……这么认真。”
在那场夏日暴雨中明悟了符道,宁缺便沉浸在那个神奇的世界里难以自拔,清晨醒来直至入睡之前,都在小院里写符,折腾得桑桑做起家务来百般不顺。
在书院后山里他也不停写符。各自清修的师兄师姐们,现在除了担心到处乱飞的刀剑箭针,更还要开始担心扑面而至的清水和脚下忽然多出的一道土垄,更可怕的是那些符纸化作的火苗……如今书院后山开始流传一句话:防火防刀防师弟,百般不爽的师兄师姐们最终做了一个并不艰难的决定,小师弟如果要写符,必须在六师兄的打铁房中,反正那里面常年有火,不至于担心会引发火灾。
宁缺觉得师兄师姐们有些小题大作,脸上被淋些清水,各色院服上被烧破几个小洞,又算得了什么?都至少是些洞玄境界的修行强者,哪里会害怕这些?但既然犯了众怒,他也只好老老实实地天天呆在六师兄房间内,伴着六师兄憨厚的叹息声和四师兄愤怒的厉吼声,不停试练着符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