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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姐,口琴大姐!我叫道。口琴立刻冲我来了,她不知道我是打水仗的老手,被我打得嗷嗷直叫,那一会儿我确实玩得挺开心的。
分手时她先走一步。我爸站在我面前,头发湿漉漉的,看上去非常年轻。他把手放在我肩膀上捏了捏:好,儿子,有空咱们再玩儿。
他叫我儿子我还是很高兴。当我转身要走他忽然又叫住我:嘿,儿子,别和你妈说呵。
我能吗,真是的。听我这么说他笑了:行,去吧!
我把这事和威哥说了,威哥的名字叫郭威。他冲我挤挤眼:好哇,什么时候给这姐们儿打个电话,约她出来玩玩,怎么样?
我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就说她比咱们大多了。他哈哈一笑:那更好啦,越大越有经验,懂嘛小子?当时我真没大理解他的意思,不过我一个劲猛点头。我不想让威哥以为我是傻逼。我极力掩饰,同时意识到还得加劲儿学习。
威哥在学校上初三,他很狂,大伙儿都叫他威哥。许多比他大的人也这么叫。他和我们老板是哥们儿。开始他不认识我,有一回他和学校里的两个同学玩球,旁边台子上的人不知说了什么,他冲上去揪住一个人的衣领。那拨人不少,眼看台球厅就要大乱,我大声喊:别毁东西,威哥,求你了……,当时我真的很担心,上去想拉他们,结果被推得摔了一跤。威哥低头扫了我一眼:嘿,听着!我郭威不给哥们儿惹麻烦,走,外面去。
第二天威哥一来就拉我上厕所看他的鸡巴。那东西肿得老大老大,红得发紫,我的心一紧,威哥跟没事似的。那拨人再没在台球厅露面。
从那以后我就服威哥了,他对朋友特仗义大方,经常拉我一起出去吃饭。我口袋里没钱说不去,他说我真没劲,我就舒舒服服地去了。威哥有个哥们儿偷了一箱手榴弹被警察追捕,逃到澳门去了,那家伙父母都死了只有一个妹妹,威哥帮他养着,据说那女孩长得像香港的张敏。有无威哥突然问我能不能让她到我家住一夜,我想都没想就答应了。那一天我绞尽脑汁想出各种方案,最后决定说她是我爸女儿的同学,从深圳来。到晚上威哥又说有地方了,不去我家了。我松了口气,又觉着很遗憾。
放寒假威哥要去青岛,他爷爷是海军的大官。他知道我姥爷也是大官儿,他说他很理解我,因为他的爷爷也是个老混蛋。我隐隐觉出他对我不错这是个原因。这回他准备带他的一个同学坐飞机去,如果我想去也带我,机票钱他出。我真难以想像人坐在飞机上,而飞机真的飞上天空。说老实话我连真飞机都没见过。
别人告诉我威哥的舅舅特有钱,威哥用他的钱就和从自己口袋里掏钱那么容易。要是被发现怎么办?早发现了,威哥说:我不跟我妈废话,就问她一句,我是拿我舅的钱好还是到外面拿别人的钱?
谁的钱也不该拿。她妈说出这种装孙子的话意思谁还不明白嘛。
有关威哥的事我从不和我妈说。现在我们很少见面,因为我每天回家很晚,她也乐得轻松,省做饭了。她压根儿也不是干家务的人,大大咧咧,能凑合就凑合。有时我干脆住在台球厅,我妈问我为什么不回家住,我也不多废话,就说厕所大恶心。这其实是实话,胡同里的厕所离着八百里地一闻一个准儿。
我的同事小贲儿问:怎么了王高?出什么事啦!你说话呀,你哭啦?
滚,滚一边去!我哽咽着,他没听明白,还一个劲问:怎么啦,干吗哭哇……,我想大骂,可要是一张嘴非哭出来不可。台球厅里像个黑洞,简直要憋闷死我啦!
哪儿去你?老板一会儿就来!我理也不理地冲出门去。
街上的人都得了歪脖子病,都冲我这边扭头,我不怪他们,因为我知道自己的样子确实新鲜,嘴咧得奇形怪状,浑身止不住乱哆嗦,实在招人看。可我管不了那么多了,龙生要死了,他得了骨癌,我奶奶来信说的。我泪流满面,内心却毫无知觉,一股劲地走哇走哇,渐渐地我看见了一个女的在我前面扭屁股,左右左右左,还有一男一女站在路边互相啃来啃去,一个外地傻帽儿推着三轮车,扯着嗓子喊五块钱三斤啦!这个时候我已经不哭了,脸干巴巴的,眼睛有点酸,我四下张望,觉得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这个世界本来就很陌生,谁也不认识谁。
龙生忽然在人群里探了一下头,我想多看他两眼,他却躲到人群里去了。
当我能够想问题的时候我首先想到钱。道理很简单,龙生要做手术,要花很多钱。和钱关系最直接的就是我爸,张峻岭。可我不知道在哪能找到他。
我有“口琴”的电话。我拨了她的号码,没人接,我握着话筒像抓着一根救命草,嘿,通没通呀?理发馆的臭娘们儿懒洋洋地问。我真想把电话扔她脑袋上。
我又来到街上,有一会儿我想到我妈,但立刻把她排除了,她是穷人,没钱。大街上人来人往,我他妈的越看他们越有气,一个个贼眉鼠眼,还乐呵呵的,真该来颗原子弹,炸得他们一个不剩,满天的肠子肚子屎星子,满地骨碌骨碌乱滚人脑壳,眼珠子当弹球儿,叭叭四射,想出这番情景,我心里算是松快了点儿。
后来我口干舌燥坐在马路牙子上,一直坐到路灯忽然亮了。我心中一震,摇摇晃晃站起来想过马路,发现世上除了人还有更让人恨的家伙,车。你要过马路就得从这些铁壳儿之间找出一条缝儿,它们虽然不能咬人,可人一靠近它就叫唤,和狗一个德行。一辆汽车轱辘离我的脚差着半寸就压过去了,可它还呲牙咧嘴,露出半拉黑窟窿,从里面发出一个女人的声音:嗨,你找死啊!
我操你姥姥!不,不对,我操的就是你!
借我钱的人叫小豁子,在他脸上我看不出哪儿豁了,可他有种神气,我倒看出来了。数钱的时候他的嘴唇越绷越紧,牙一点点儿呲出来,从牙缝儿里嘶嘶直冒气,一百元一张,他数了三十张。利息是百分之三十六,一个月还清。
现在台球厅的人都知道我有个爸是大老板,深圳有公司,经常回来看我。
你干吗不去深圳?小贲儿问我。
去,当然去,他说了,再来就带我去。
威哥从青岛回来了,他笑着拍拍我的肩膀:够有胆儿的,敢借豁子的钱。他收起笑容,我忽然发现他脸上的神气很眼熟,再细看,他的牙也有点呲出来了。
什么事急成这样儿?是不是你让谁肚子里揣上了?一帮子人哄哄大笑。我也笑了。
笑他妈什么笑!大伙儿立刻不笑了。嘿,王高,把妞儿带来让我瞧瞧,值不值三千,你小子忒傻,别让人蒙了。
我不知道我该说什么。本来我可以解释,但我不想提起龙生,就是不想。
有人伸手摸摸我的后脑勺,我没动。我知道出问题了,可还弄不清出了什么问题,只能紧张地等着。“啪”的一响,我脑袋上挨了一巴掌,我回过头,假装当他是开玩笑,别闹!
那人笑咪咪盯住我,小子,谁跟你闹啦。威哥,还带不带他玩?
说,你借钱干吗用了。说啊!后脑勺上又是一下,比刚才狠。你说不说?!
我的嘴唇这时候变成石头做的了,身体也开始变,很快也成了石头,这个过程我自己都能感觉出来。他们也感觉到了,就一起扑上来。我摔倒在地,心里数着数儿,可他们拳脚齐上,我就数不过来了。
过了一会儿我觉得四下里安静了,我动了动,抬起手遮住刺眼的阳光,他们的身影在太阳下像一堵高墙。一只大皮鞋踩在我肩膀上,是威哥。
怎么样,好不好玩儿?问你就得说话!他猛地踹了我一脚,不知哪来的一股狠劲儿,我抄起那只脚就地一滚,只听“咚”地一声,威哥重重地摔倒在地。我双手撑地,想爬起来,这时千万只脚把我端进地面以下。
后来我曝躺在阳光下,像只虫子缩成一个蛋,浑身只有一种火辣辣的感觉,嘴里还有股难闻的血腥味儿,我微微欠起身,“噗”地啐了一口。从两条极细的小缝之间看见一些影子,模模糊糊。
龙生做了手术,他活了。他给我写了封信。这封信现在在威哥手上。
挨打以后我一直没回家,我妈来电话找过我,小贲儿跟她说老板让我学技术去了。学什么技术?她挺高兴地问。小贲儿说不上来,因为我忘了教他。
一个礼拜以后我才回家。天早就黑了,我妈不在,我一个人躺在行军床上,后墙上有个开得很高的小窗户,路灯能从那儿照进来一点儿,在昏暗的光线中我看着屋里简陋的家具,闻着一股股潮湿发霉的气味,渐渐感到奇怪得要命,我为什么躺在这个地方?我是干什么的?
脸上有只小虫儿在爬,我摸了摸,不是,手指头上有点潮乎乎。我妈怎么还不回来?她一夜都没影儿,一定是回姥爷家了。
开门的正是姥爷,他一看我就愣住了,好像他在梦里见过我,一下子弄不清是不是睡醒了。他的模样也和我记的不一样。我记得他没头发,是个秃子,看来记错了,他是个半秃儿,脸红通通的,红得像有病似的。
我妈在吗?
他半天不出声,死盯着我看,我浑身难受。
我找我妈。
她出差去了,怎么,你不知道吗?
他的话充满怀疑,我听出来了,不是怀疑我,而是怀疑我妈。去他的吧!我转身要走,等等,你站住。
我还真站住了。进来进来,我有话和你说,来,进来呀!
我犹豫了一下,向门口迈了一步,他立刻后退一步,我又走一步,他又退一步,像是怕我打他,就这样我迈过了门槛儿,等他在我身后“咔嗒”把门锁一拧,我忽然觉得掉进了陷阱,但是我到底不是黄鼠狼,我是人,他也不过是人,用不着怕他。
我走进客厅,他让我坐在长沙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