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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的可能。所以在爬着的当儿,手指所触到的东西,可以随时把它们摸一摸。当我摸到
了一个小琉璃罐,我又回到了亮光的地方……我该多么高兴,那里面完全是黑枣,我一
点也没有再迟疑,就抱着这宝物下来了,脚尖刚接触到那箱子的盖顶,我又和小蛇一样
把自己落下去的身子缩了回来,我又在棚顶蹲了好些时候。
我看着有二伯打开了就是我上来的时候登着的那个箱子。我看着他开了很多时候,
他用牙齿咬着他手里的那块小东西……他歪着头,咬得咯啦啦的发响,咬了之后又放在
手里扭着它,而后又把它触到箱子上去试一试。最后一次那箱子上的铜锁发着弹响的时
候,我才知道他扭着的是一断铁丝。
他把帽子脱下来,把那块盘卷的小东西就压在帽顶里面。
他把箱子翻了好几次:红色的椅垫子,蓝色粗布的绣花围裙……女人的绣花鞋子……
还有一团滚乱的花色的线,在箱子底上还躺着一只湛黄的铜酒壶。
后来他伸出那布满了筋络的两臂,震撼着那箱子。
我想他可不是把这箱子搬开!搬开我可怎么下去?
他抱起好几次,又放下好几次,我几乎要招呼住他。
等一会,他从身上解下腰带来了,他弯下腰去,把腰带横在地上,一张一张的把椅
垫子堆起来,压到腰带上去,而后打着结,椅垫子被束起来了。他喘着呼喘,试着去提
一提。
他怎么还不快点出去呢?我想到了哑巴,也想到了别人,好象他们就在我的眼前吃
着这东西似的使我得意。
“啊哈……这些……这些都是油乌乌的黑枣……”
我要向他们说的话都已想好了。
同时这些枣在我的眼睛里闪光,并且很滑,又好象已经在我的喉咙里上下的跳着。
他并没有把箱子搬开,他是开始锁着它。他把铜酒壶立在箱子的盖上,而后他出去
了。
我把身子用力去拖长,使两个脚掌完全牢牢实实的踏到了箱子,因为过于用力抱着
那琉璃罐,胸脯感到了发疼。
有二伯又走来了,他先提起门旁的椅垫子,而后又来拿箱盖上的铜酒壶,等他把铜
酒壶压在肚子上面,他才看到墙角站着的是我。
他立刻就笑了,我还从来没有看到过他笑得这样过分,把牙齿完全露在外面,嘴唇
象是缺少了一个边。
“你不说么?”他的头顶站着无数很大的汗珠。
“说什么……”
“不说,好孩子……”他拍着我的头顶。
“那么,你让我把这个琉璃罐拿出去?”
“拿吧!”
他一点也没有看到我,我另外又在门旁的筐子里抓了五个馒头跑,等母亲说丢了东
西的那天我也站到她的旁边去。
我说:“那我也不知道。”
“这可怪啦……明明是锁着……可那儿来的钥匙呢?”母亲的尖尖的下颚是向着家
里的别的人说的。后来那歪脖的年轻的厨夫也说:
‘哼!这是谁呢?”
我又说:“那我也不知道。”
可是我脑子上走着的,是有二伯怎样用腰带捆了那些椅垫子,怎样把铜酒壶压在肚
子上,并且那酒壶就贴着肉的。并且有二伯好象在我的身体里边咬着那铁丝咖郎郎的响
着似的。我的耳朵一阵阵的发烧,我把眼睛闭了一会。可是一睁开眼睛,我就向着那敞
开的箱子又说:
“那我也不知道。”
后来我竟说出了:“那我可没看见。”
等母亲找来一条铁丝,试着怎样可以做成钥匙,她扭了一些时候,那铁丝并没有扭
弯。
“不对的……要用牙咬,就这样……一咬……再一扭……再一咬……”很危险,舌
头若一滑转的时候,就要说了出来。
我看见我的手已经在作着式子。
我开始把嘴唇咬得很紧,把手臂放在背后在看着他们。
“这可怪啦……这东西,又不是小东西……怎么能从院子走得出?除非是晚上……
可是晚上就是来贼也偷不出去的……母亲很尖的下颚使我害怕,她说的时候,用手推了
推旁边的那张窗子:
“是啊!这东西是从前门走的,你们看……这窗子一夏就没有打开过……你们看……
这还是去年秋天糊的窗缝子。”
“别绊脚!过去……”她用手推着我。
她又把这屋子的四边都看了看。
“不信……这东西去路也没有几条……我也能摸到一点边……不信……看着吧……
这也不行啦。春天丢了一个铜火锅……说是放忘了地方啦……说是慢慢找,又是……也
许借出去啦!那有那么一回事……早还了输赢账啦……当他家里人看待……还说不拿他
当家里人看待,好哇……慢慢把房梁也拆走啦……”
“啊……啊!”那厨夫抓住了自己的围裙,擦着嘴角。那歪了的脖子和一根蜡签似
的,好象就要折断下来。
母亲和别人完全走完了时,他还站在那个地方。
晚饭的桌上,厨夫向着有二伯:
“都说你不吃羊肉,那么羊肠你吃不吃呢?”
“羊肠也是不能吃。”他看着他自己的饭碗说。
“我说,有二爷,这炒辣椒里边,可就有一段羊肠,我可告诉你!”
“怎么早不说,这……这……这……”他把筷子放下来,他运动着又要红起来的脖
颈,把头掉转过去,转得很慢,看起来就和用手去转动一只瓦盆那样迟滞。
“有二是个粗人,一辈子……什么都吃……就……是……不吃……这……羊……身
上……的……不戴……羊……皮帽……子……不穿……羊……皮……衣裳……”他一个
字一个字平板的说下去:
“下回……他说……杨安……你炒什么……不管菜汤里头……若有那羊身上的呀……
先告诉我一声……有二不是那嘴馋的人!吃不吃不要紧……就是吃口咸菜……我也不吃
那……羊……身……上……的……”
“可是有二爷,我问你一件事……你喝酒用什么酒壶喝呢?非用铜酒壶不可?”杨
厨子的下巴举得很高。
“什么酒壶……还不一样……”他又放下了筷子,把旁边的锡酒壶格格的蹲了两下:
“这不是吗?……锡酒壶……喝的是酒……酒好……就不在壶上……哼!也不……年轻
的时候,就总爱……这个……锡酒壶……把它擦得闪光湛亮……”
“我说有二爷……铜酒壶好不好呢?”
“怎么不好……一擦比什么都亮堂……”
“对了,还是铜酒壶好喔……哈……哈哈……”厨子笑了起来。他笑得在给我装饭
的时候,几乎是抢掉了我的饭碗。
母亲把下唇拉长着,她的舌头往外边吹一点风,有几颗饭粒落在我的手上。
“哼!杨安……你笑我……不吃……羊肉,那真是吃不得:比方,我三个月就……
没有了娘……羊奶把我长大的……若不是……还活了六十多岁……”
杨安拍着膝盖:“你真算是个有良心的人,为人没作过昧良心的事?是不是?我说,
有二爷……”
“你们年轻人,不信这话……这都不好……人要知道自家的来路……不好反回头去
倒咬一口……人要知恩报恩……说书讲古上都说……比方羊……就是我的娘……不是……
不是……我可活六十多岁?”他挺直了背脊,把那盘羊肠炒辣椒甩筷子推开了一点。
吃完了饭,他退了出去,手里拿着那没有边沿的草帽。沿着砖路,他走下去了,那
泥污的,好象两块朽木头似的……他的脚后跟随着那挂在脚尖上的鞋片在砖路上拖拖着
而那头顶就完全象个小锅似的冒着气。
母亲跟那厨夫在起着高笑。
“铜酒壶……啊哈……还有椅垫子呢……问问他……他知道不知道?”杨厨夫,他
的脖子上的那块疤痕,我看也大了一些。
我有点害怕母亲,她的完全露着骨节的手指,把一条很肥的鸡腿,送到嘴上去,撕
着,并且还露着牙齿。
又是一回母亲打我,我又跑到树上去,因为树枝完全没有了叶子,母亲向我飞来的
小石子差不多每颗都象小钻子似的刺痛着我的全身。
“你再往上爬……再往上爬……拿杆子把你绞下来。”
母亲说着的时候,我觉得抱在胸前的那树干有些颤了,因为我已经爬到了顶梢,差
不多就要爬到枝子上去了。
“你这小贴树皮,你这小妖精……我可真就算治不了你……”她就在树下徘徊着……
许多工夫没有向我打着石子。
许多天,我没有上树,这感觉很新奇,我向四面望着,觉得只有我才比一切高了一
点,街道上走着的人,车,附近的房子都在我的下面,就连后街上卖豆芽菜的那家的幌
杆,我也和它一般高了。
“小死鬼……你滚下来不滚下来呀……”母亲说着“小死鬼”的时候,就好象叫着
我的名字那般平常。
“啊!怎样的?”只要她没有牢牢实实的抓到我,我总不十分怕她。
她一没有留心,我就从树干跑到墙头上去:“啊哈……看我站在什么地方?”
“好孩子啊……要站到老爷庙的旗杆上去啦……”回答着我的,不是母亲,是站在
墙外的一个人。
“快下来……墙头不都是踏堆了吗?我去叫你妈来打你。”
是有二伯。
“我下不来啦,你看,这不是吗?我妈在树根下等着我……”
“等你干什么?”他从墙下的板门走了进来。
“等着打我!”
“为啥打你?”
“尿了裤子。”
“还说呢……还有脸?七八岁的姑娘……尿裤子……滚下来?墙头踏坏啦!”他好
象一只猪在叫唤着。
“把她抓下来……今天我让她认识认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