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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没有烘干的靴子,穿上管理人的衬裙和长袍,这种穷人的黑制服,种种倦怠和忧伤重又涌上心头,比平时更沉重更让人难以忍受。
看着周围的心爱之物,从前购置的家具和精心布置的盥洗室,她伤心不已……最后,她强忍着说:“走吧!……”让送她回去,这样他们能在一起多呆一会儿。他们手挽着手缓缓走在香榭丽舍大街上,街道两旁亮着路灯,在夜色中高耸的凯旋门清晰可见,天尽头挂着寂寥的两三颗星星,像是一幅透景画的背景。到了离旅馆很近的培戈里斯街的拐角处,她揭开面纱跟他作最后一吻,留下他一个人漫无目的地游荡,想起空荡荡的家他感到很烦闷,尽量想在外面多呆一会儿,他诅咒这悲惨的生活,几乎怨恨起城堡里的家人来,为了他们他才被迫作出了这样的牺牲。
一个昏暗的下午就这样过了两三个月
就这样过了两三个月,终于再也让人无法忍受了。因为仆人们在说闲话,让不得不尽量少去旅馆看她,而芳妮对桑切斯母女的吝啬也越来越感到难以忍受。她想重新过他们的小日子,已经精疲力尽的情人也是这样想的,但她总想让他先开口。
四月的一个礼拜日,芳妮比平时穿着更讲究地来了,戴着圆帽,穿了一条十分朴素——他们没有钱——但非常适合她优美身段的春裙。
“快起来,咱们去郊外吃午饭……”
“去郊外?”
“是的,去恩依昂的罗莎家……她邀请咱们去……”
他起初拒绝接受邀请,但她坚持要去。罗莎从不原谅拒绝她的人。“为了我你就答应吧……我为你已忍受许多了。”
在恩依昂湖的岸边,一块宽大的草坪一直延伸到小港口,那里停着几只多桨小快艇和威尼斯轻舟,草坪前有一幢大别墅,房间的装饰和家具都异常华美。镶嵌着镜子的天花板和护墙板上照映着波光水色和公园的郁郁葱葱,这公园已经铺上了嫩绿,丁香花已经在开着了。这整齐的产业和连根细枝也看不见的小径为罗莎莉及老皮拉利的双重监督争了光。
他们到时宴会已经开始了,有人给他们指错了路,使他们迷失在岸边花园高墙间的小径中。在因等待而发怒的女主人的冷淡的接待和罗莎以彩车女郎的声音向他介绍的老帕尔卡们的奇怪表情面前,让不自然到了极点。这三个“大美人”,这些老淫妇互相吹嘘,她们三个曾是光荣的第二帝国时红极一时的荡妇,与伟大的诗人和常胜将军齐名。
大美人,她们的确一向美丽动人,穿着最时髦的装束,从项链到靴子的扣环都很别致;但她们的面容是如此憔悴,就算是浓妆艳抹也无法遮掩。她们神情阴郁,眼神黯淡,睫毛稀疏,嘴唇松弛,只能慢慢摸索她们的杯、盘、叉;拉德芙肥胖高大,长着个酒糟鼻,脚下踩着热水壶,放在桌布上的可怜的手指因为痛风已经弯曲变形,手指上那些闪光的戒指无论戴上或摘下都像解答罗马问题一样困难。柯波瘦小纤弱,那极细的腰身更衬托出那张在乱麻般的黄发下像病恹恹的小丑一样干枯的脸更加阴森恐怖。柯波破了产,财产被没收了,她曾跑去蒙特卡罗去试演最后的诡谋,结果却两手空空地回来,她疯狂地爱上了一个英俊的赌场收钱人,那人却看不中她,她因此忿忿不平。罗莎收留了她,供她吃住,并为此获得了极大的赞誉。
所有这些女人都认识芳妮,像她的老妈妈一样跟她打招呼:“你好吗,小姑娘?”这是事实,因为她只穿着三法郎一米的裙子,身上几乎没有首饰,只有一个居贝尔的红珊瑚胸针,在这些情场老手中她就像一个新兵,在这豪华的房间里,在那穿过客厅屏风照映进来与春天的气息混合起来的湖光天色中,这些人更加如鬼魅一般。
老妈妈皮拉利也在,她说一口难懂的法兰西——西班牙混合语,管自己叫“chinse”,她简直就像只猴子,干瘪的皮肤使人看着生气,皱巴巴的脸上挤眉弄眼地做着可怕的怪相,灰白的头发像男孩一样剪齐耳根,黑绸衣上镶着一个宽大的蓝色水手翻领。
“还有彼其特先生……” 在向葛辛介绍完所有客人以后,罗莎指着哆哆嗦嗦地趴在桌布上的一个粉红色棉花团里的变色龙说。
“那么我呢,你不把我给大家介绍一下吗?”一个灰白胡子的高个儿男人用有些矫揉造作的欢快口吻叫道,他穿着一件灰黑色高领短上衣,衣着讲究,甚至有点太死板了。
“是的……还有达达夫呢?”女人们大笑起来。女主人漫不经心地说出了他的名字。
达达夫,就是德玻特,著名的音乐家,《克洛蒂娅》和《萨沃纳罗尔》的作者,享有极高的知名度。让只在德苏勒特家匆匆看过他一眼,现在他惊讶地发现这位伟大的艺术家举止竟然如此地庸俗,端正而呆板的脸像是一个木头面具,无神的眼睛被一种疯狂不可救治的激情凝固了,多年来这激情把他捆在了这个荡妇的裙子上,使他抛妻别子,常进进出出这幢房子,他把丰富的财产和演出的报酬不断往这儿扔,可得到的待遇还不及一个仆人。他一开口罗莎就十分不耐烦,她喝令他闭嘴,极为不屑,为了给女儿助威,皮拉利从来不会忘记严厉地加上一句:
“让我们安静,小伙子。”
吃饭时让与老皮拉利的坐位相邻。她那像牲口反刍一样吃起东西来啪啪作响的干瘪的嘴唇,她那投向他的盘子对菜肴的探询目光让年轻人如坐针毡,他本已被罗莎用恩主般的语调戏谑芳妮的态度激怒了。她取笑芳妮的音乐晚会和那些天真无知的外国阔佬竟把芳妮当成了不幸陷入贫困的贵妇人。这位从前的“彩车女郎”,如今浑身都不健康地虚肿着,每只耳朵上都戴着价值一万法郎的耳钉,她似乎嫉妒女友从这个年轻英俊的情人那里重新获得了青春和美貌;芳妮却一点也不生气,相反地,为了让客人们开心,她还嘲笑那些房客,滑稽地模仿秘鲁人怎样翻着白眼向她承认他极想认识一个大“coucoute”,还有那像海狗一样喘着气的荷兰人怎样默默地向她示爱,又是怎样奔到她身后对她说:“您猜猜看马塔维亚的土豆多少钱一斤?”
葛辛没有笑;皮拉利也没有笑,她正聚精会神地看守她女儿的银餐具。有时她在面前的餐具上或邻座的衣袖上捉了一只苍蝇,她就突兀地倾身把它送给那个使人厌恶的小野兽,对那趴在桌布上像拉德芙的手指一样干枯变形的丑陋的小动物说:“吃吧,mi alma;吃吧,mi crazon。”
有时,所有苍蝇都被吓得落荒而逃,她瞥见餐具柜或门窗玻璃上落着一只,于是便离座得意地把它捉住。她就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干下去,终于惹恼了她的女儿,显然这天早上罗莎的心情糟透了:
“你别老是站起来,真是讨厌。”
母亲用同一种声音,语调比骂街的音阶低两极答道:“你们吃东西,bos otros……为什么就不能让它吃一点?”
“出去,要么安静点……你让我们烦死了……”
老太太不听她的,于是她们开始互相咒骂,就如她们虔敬的西班牙人一样,污言秽语中夹杂着魔鬼和地狱的字眼:
“Hija del demonio。”
“Cuemo de Satanas。”
“Puta!……”
“Mi madre!”
让惊惶地看着她们,但其他客人对这样的家庭口角早已熟悉,依旧悠然地吃她们的饭。只有德玻特出于对生客的尊重出来劝架。
“听我说,你们别吵了。”
罗莎怒气冲冲地转过身来向他开火:“谁要你插什么嘴?派头倒是不错呀!……管起我来了!……难道我没有说话的自由吗?……滚回你妻子身边去!……我已经看够了你的白眼珠和你头上残留的几根毛……带回去给你的蠢女人好啦,赶紧去吧!……”
德玻特微笑着,脸色有些苍白:
“老是这样!……”他嘴里嘟嚷着。
“我就是这样……”她咆哮着,全身几乎都瘫到了桌子上。“你要知道……门开着……滚吧……滚!”
“别闹,罗莎……”可怜的死鱼眼苦苦哀求。皮拉利大妈此刻却吃起饭来,她用一种滑稽的冷淡口吻说:“让我们安静,孩子们!……”所有人都哄堂大笑,就连罗莎和德玻特也笑了,德玻特吻了吻他那仍然在气头上的情人,为了获得她彻底的宽恕,他捉来一只苍蝇,捏着苍蝇的翅膀轻轻地递给彼其特。
这就是德玻特,伟大的作曲家,法兰西学派的骄傲!这个女人怎么会吸引他?用的什么妖术?这个粗俗不堪的老女人,还有这样一个母亲,更衬托出她的讨厌,从她母亲身上就能看到二十年后的她,就像是从一个魔力银球中看见的一样。
客人们在湖边的一个小假山洞里喝咖啡,洞里的墙上蒙着浅色丝绸,随着湖水的波动丝绸闪闪发光,这是十八世纪的小说家们所发明的最美妙的接吻地方之一。洞顶上有一面镜子,镜子中老帕尔卡们四肢岔开倒在宽大的长沙发上,正在昏昏沉沉地消食。罗莎的双颊在脂粉里发着烧,她伸开双臂仰面倒在她的音乐家身上:
“哦!我的达达夫……我的达达夫!……”
不过这种热情就像查尔特修会修女们的热情一样转瞬即逝,这些夫人们中的一位提议到湖里划船,于是罗莎派德玻特去准备小船。
“小船,你明白了吗,不是那只挪威船。”
“这样吧,我去告诉狄西雷好吗……”
“狄西雷在吃饭